纵使车夫技艺高超,毕竟不是平整的石板路,晃着晃着总叫人头晕。谢明蕴大抵是习惯了,坐得安稳端正,举止自若。
扶盈却没这等经历,熬着看了半页纸,一半是叫那些晦涩的文字难住,一半是被这山路晃得眼花。
书页一侧有谢明蕴写的批注,字迹虽工整,但她也没耐心看了。
书本被扶盈随手抛回小桌上,车厢左右晃动,眼看就要掉下时,谢明蕴却立即接住了。
马车里看书确实就对眼睛不好,只是他适应了,倒也没有大碍。扶盈连坐久了都受不住,实在不该看的,如今扔了也好,只是可惜书本抛出时压了几道痕。
谢明蕴将弄乱的书本理好,并不说话,只坐回原位,一如原样。
扶盈自讨了没趣,撇了撇嘴,转头望向窗外。
自今早起,谢明蕴便有些怪怪的,话少了许多,几乎没拿正眼瞧过她。
车轮滚滚而过,扬起一片沙土,此处离上京还远,稀疏墨绿点缀小山,偶能瞥见小溪流过。
附近没有城镇人家,山形连绵起伏不断,重复的景致无端叫人生出熟悉感。
扶盈几乎已经忘了,来时谢明蕴的态度也并不好。
如梦初醒般,扶盈惊觉,她为何会觉得谢明蕴理应顺着自己?
从三年前上元夜,到后来北地军进犯,再到江南时把她称作“小妾”,谢明蕴惹她不快的时候并不少。
翻起旧账来,恩怨便难算了。
先前几日在咏州给她做新衣,一定是因为怕她逃跑才来讨好她 ,如今以为要回上京了,在北地军眼皮子底下就可以给她摆脸色。
她才不傻,在江南走失,皇兄哪里能找得过来?等回了上京,再去寻皇兄也不迟。
扶盈下定决心不看谢明蕴一眼,就是往外望久了脖颈酸痛,也坚决不回头。
这日走了极远,寻着地方下榻时,月亮早半挂夜空。来去月余时间,扶盈大致也了稍习惯显简陋的吃食,米饭粗粮,勉强入口混个半饱,一句抱怨也没说。
她向来是别人伺候惯了的,回到自己房中,瞧见手上不知何时散开的纱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明蕴果然是露出真面目了,以往每晚都是他来换药,今日等到了半夜也不见人来。
她才不会主动求谢明蕴帮忙,随意将布缠回去,扶盈便吹灯睡下。
兴许是睡得晚,一夜安眠到了清晨。直到房门被人敲响,她才迷迷糊糊起了身。
经一晚的放任,右手的纱布越发松散了,虚虚拢着手掌,只是聊胜于无。
谢明蕴分明是瞥见了,依旧无动于衷,扶盈也不理会他,转过身便向另一辆马车走去。
“那个宛姑娘......谢大人在那处呢。”张敬内心暗自叫苦,赔着笑脸拦在车前。
他可不管谢明蕴到底怎么惹恼了这尊大佛,总之这位难伺候的主儿不能请到他车上来。
况且谢明蕴飞来那眼刀,他要真敢和扶盈公主同乘一车,恐怕少不得被惦记。
“什么意思?”被张敬拦下,扶盈颇为不满。她当即迈前一步,强行要往车上去。“你到谢明蕴那车去,我要一人待着。”
“男女授受......”没成想扶盈打的是这个主意,张敬到嘴边的说辞都被堵住,立在原地欲言又止。
既已说服了张敬,扶盈绕开他便要上去。
才刚踩上车凳,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右手传来的轻微拉扯感。
谢明蕴捏着白布的一角,慢慢抓住了扶盈整只手,“纱布松了,我替你上药。”
金乌才从峰峦间冒头,稀薄的阳光未驱散清风中的寒意。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捂热了微凉的手指。
借着车凳,扶盈几乎与他同高。她偏过脸去,唇角微微上扬,“此等小事我自己也可以。”
“昨日忘了,今日再帮你瞧瞧。”
“没什么可瞧的。”
话虽这样说,她却没再扭捏,扶着谢明蕴小臂,款步迈了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这是不知多少回了。将旧的布料舍弃,谢明蕴仔细检查了许久,这才重新系上。
行车依旧颠簸,他的手却很稳,一层层平整地缠上,收拾得干净利落。
最后一段也系好,谢明蕴抬头瞥了一眼,敏锐捕捉到扶盈略显得意的神情。
只是稍稍示好些,方才那股子倔强轻慢都不见了,确实是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