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金北伐之念未尝有半分顿挫。且此人治军严明,纪律天下第一;为人纯直,私德为帅臣之冠……朕常常引为同志!岳卿,事到如今,你的功劳、苦劳已不必再提,更重要的是你的德行、能力,也无人再能质疑,朕以为,卿也足以跃于诸帅之上,与韩李并列,如何?”
再一次听到官家这般赞誉,岳飞只觉恍如隔世。
忆及前世的自己,亦曾得官家如此深情厚谊,赵玖视他为同心同德共同志向的同志,如昭烈帝之于诸葛武侯,那份信任与期待,如同烈火烹油,炽热而纯粹。
可惜那时赵玖也饱经磨难与挫折,宗相已逝,自己亦早已因前世的风霜而心灰意冷,除了矢志不渝的北伐之志与守护至亲之责,再无他念。他对官家的疑虑之微妙,如同冬日寒冰,难以消融。
待到他终于解开心结,明了心之所向时,却惊觉杨沂中不知何时起已然捷足先登,他亦不愿做那插足他人感情的局外人,因此直到赵玖离世,他也再未介入到杨沂中与赵玖之间。
此刻,重获官家的认可与肯定,岳飞的心境复杂难言,既有失而复得的欣喜也有不甘现状的渴求。他不想只做赵玖的臣子,赵玖的同志,他还想要更多。然而,就在岳飞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个阴霾般的眼神提醒了他。
岳飞无意间瞥见了赵玖身旁的杨沂中,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仿佛洞察了他所思所想的一切,又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他心中一凛,随即恢复了镇定,以更加沉稳的目光回应了杨沂中。
虽然知晓眼前的杨统制,并非第一世那监斩他长子的杨十哥,若非他已明了自己的心意,也可与此人好好结交一番,只可惜……
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做那悖乱君臣伦理纲常的恶人。
杨沂中凝视着岳飞,眼神相对的时刻,视线重新转回了赵玖身上,目不斜视。
也唯有当事人知道,两人之间的目光交锋,如电光火石般,短暂而激烈。
“臣惭愧!焉能与韩李二位并列?”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岳飞如是回答,谨慎谦逊。
在敲打了田师中一番,将京东军事正式托付给岳飞后,又如记忆中的那般,赵玖将那面写着“精忠报国”的大纛郑重赐予了岳飞,让他自宣德楼正门,浩浩荡荡的游街归家。
这既是认可,也是期许,自今日起,亦有宣德楼前走马的好男儿了。
不待岳飞多言,赵玖已挥手示意他准备启程。随后,赵玖又将杨沂中召至身旁,低声密语,神情严肃。
杨沂中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方才归来,神情也越发的难以捉摸。他未及喘息,便匆匆上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催促岳飞上马、摆出仪仗。
岳飞的坐骑被牵至近前,那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与杨沂中之间微妙的氛围,轻轻打了个响鼻。
期间岳飞倒是不动声色的问起杨沂中去了哪里,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毕竟上一世可没有这一遭。
“岳节度,世间之事,有些无须细究,方能保得各方安宁。”
杨沂中只是漠然答道,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却不经意间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是一言难尽的复杂,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忌恨。
——“正甫,速往郭直卿府上,告知郭小娘子,今日宣德楼外,有大惊喜等着她。”
此刻,郭信芳正悠然地坐于自家饮子铺那雕花木窗畔的二楼凭栏处,此地虽不紧邻巍峨的宣德楼,却恰好坐拥一方静谧,在这里还能将汴京的市井烟火尽收眼底。
垂髫女童轻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细细品味着那份甜而不腻的细腻,仿佛连空气都因此而多了几分雅致。
楼下,人流如织,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孩童们追逐嬉戏,老人的悠闲踱步,还有那些匆匆而过的旅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属于自己的故事,共同编织着京城的日常篇章。
郭信芳的目光在人群中穿梭,心中却不经意间掠过一抹异样的思绪——仅凭射击角度,她所在的位置倒是一处绝佳的狙击阵地。如果有人从宣德楼正门出来,此间隐蔽与射程,皆无可挑剔。
然而,这念头不过电光火石,转瞬即被周遭那温馨而真实的生活气息温柔地化解。她轻轻摇头,将这些不合时宜的思绪驱散,重新沉浸于这份难得的宁静与安详之中。
就在这时,被郭信芳认为从饮子铺二楼而言是绝佳狙击目标的宣德楼正门有了动静,她随即起身,决定前往一探究竟。只见街道上,无论男女老少,皆不约而同地向该处汇聚,人群熙熙攘攘,喧嚣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