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足大人他是怎么想的呢?”
父亲他是怎么想的呢?我眼前只能浮现起他各种各样痛苦的面容,他会是怎样想的呢?我妄自揣测着,“他想要一个人人平等的村子,他的弟弟能和他一起并肩而行,他的女儿和他弟弟的儿子能一起玩耍,没有人理所应当地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死,每个人的行为仅仅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我转头看向了身后,我说得对吗,父亲?我看见了父亲翘起的嘴角,那应当就是对的了。
宁次愣了一下,“真是个不错的想法,只是,有些天真”,他看着我,也翘起了嘴角,我已经很久没见他笑过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他说,要瓦解一个家族,并不复杂,但是我的行为,太粗糙了,很容易就激起了逆反心理,这样会得不偿失,只会让大家两败俱伤。他和我说了很多,有的我听懂了,有的没有,他想必已经思考许久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周密的计划。我们已经说好了,然后告别,他给了我一个拥抱,我们紧紧抱在一起,聆听着彼此的心跳,血脉像是从自存在起便连通了一般,他站在门里看着我,我离开了,打开了自己家的大门,是浓烈的血腥味儿,可我在这味道里已经浸了许久了,神经已经麻木了,我无所知觉地走进去,眼前的世界已然变成了黑白色,苍白寡淡得已经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温度,我有些事要和花火还有母亲商量,然后我走进了被推开的木门,看见了散落一地碗盘还有食物,还有花火,瘫坐在地上,表情空白的花火,然后呢,我踩着满地狼藉,走进了母亲的房间,看见一个女人脖子挂在白布上,那布条缠在房梁上,脚尖下坠着,摇摇晃晃地,触不到地,真是可怜,我推着桌子,放到了女人的脚下,她碰到了桌子,可是身体既柔软又僵硬,被桌子顶着,头从布条上离开了,就这样笔直地摔倒了地上,像一个破碎的花瓶吐出满地的血,母亲在哪里?我转过头,看见了母亲,她和父亲一起,站在了我身后,我捡起地上那张由血写就的信。
是母亲给我写的信吗?我疑惑着,可那开头是写给族人的,这信里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日向一族的列祖列宗在上,我的不肖女儿日向雏田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将日向一族千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但这一切都是我和日足教导无方的缘故,她请求祠堂里的牌位还有所有的族人宽恕我的罪过,她说,我毁掉了父亲的心血,将他视作生命的,为此矜矜业业,夙兴夜寐的日向一族毁了,她说,日向一族绝不会消失,但她已经决心要用生命来洗刷我的罪孽。
我抬头望见高高的房梁,才知道她孱弱的肩膀已经承受不住,因此决定垮掉了。
没关系,我原谅了她,原谅了她的懦弱和逃离,手中的信纸上面的血迹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晕染开了,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她说的最后的话也将要消失,多么无意义的死亡,我攥着这纸,忍不住蜷缩成一团,真的太痛了,我的眼睛剧烈地颤动着,流出滚烫的水。
我转过头,想再看她一眼,她牵着父亲的手,我却不敢看她的脸,那脸隐在黑暗中,可我只要妄图看上一眼,就像要被灼烧殆尽。我偏过头,想看父亲,他的脸也变成了一片空白,对不起,原谅我,不是我,对不起,我把你想要守护的,毁灭了,都是我的缘故,水流尽了,现在流下的是,血,漫天遍野的红色将我的瞳孔染红,我的世界里,只留下了这让我剜心刮骨的红色。
我张开嘴,想大叫,却只有沉默,我沉默地站起来,将手中的信纸展平折好,收进怀中,然后向外走去,我半跪在花火身旁,伸出了手,她一把拍开,眼中全是憎恨,别碰我,她说,好,我不碰你,然后我向外走去,走廊里,他在看我,那个孩子趴在地上,全然好奇地望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掐死他,那一瞬过后,我只剩下了对他的怜爱,他还活着,这已经够了,这么痛苦他都还愿意活着,我恨不得将他高高举起,像信徒一样供奉生命,他还愿意活着,还愿意待在这个世界,就算已经没人爱他了,他都还无知无觉地活着,我敬畏这生命,我为这生命俯首称臣,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