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桔梗花野上玩闹了一会儿,就开始往回走。
他仍然用来时的那条被单罩住我,以免引起不怀好意者的注意。
我们一边赶路一边说话,听着他开朗的笑声,我不禁诧异于他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明明昨晚伤得快要死了,竟然睡了一夜就好像完全没事了。
走到一处地方的时候,我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间杂着皮靴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倒有几分像宫廷侍卫们走动时的声音。
我正想竖起耳朵仔细听听,身边的人忽然将我拉到一边,说道:“刚刚随手摘了朵开得好的桔梗花,给你戴上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轻轻环住我的头,开始给我戴桔梗花。
我背靠墙根站着,他则站在我面前,抬起的胳膊正好覆住我的耳朵,整个人几乎将我完全挡住。那些隐隐约约的人声便再也听不见了。
他给我戴花戴得仔细。我站在他和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间里,世界之外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而世界之内的我们成为彼此的唯一。
“好了。”他终于退开两步,看小小的桔梗花在我头上扎根。
“好看吗?”我伸手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花瓣,略微紧张地试图在黑暗中寻找他的视线。
“当然好看。”他笑道,一边拉过我触碰桔梗花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我顺从地跟着他往回走,隐约觉得他的用词有些微妙。
那个空荡荡的谷仓,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他,都称不上是家。
可是,“回家”这个词,却令我心头一阵发紧。
明明,我是要回到王宫里去的。
但如果能住在一个有他的家里,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比起王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子公主们,他只是一个混迹街巷的孩子,似乎也没有人管教,可能还和一些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有所纠缠。
但是,他却比王宫里的任何人,都更能令我感受到家人般的依恋。
我想靠近他,想和他一起回到他所说的家,甚至想参与他往后余生的每一天。
这在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心中,只是一些朦胧不清的情愫,表现出来就是我对他特别亲昵。
他似乎带我走了比来的时候更远离市区的路。后来的这一路上,除了风拂过他衣服的沙沙声,我再也没有听到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回到谷仓,他让我坐在草垛上休息,自己却叮当哐啷忙活开了。
“你在做什么?”我坐在草垛上,晃悠着双腿。
“给你做一张小床。睡地上很难受吧?”
“谢谢你。不过我可能睡不久,我还是得早点回家。母亲肯定在担心了。”
他顿了半晌,才低声说道:“嗯。”
然后他就没再说话,一直在忙活。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完成了,他颇为兴奋地过来拉我:“弄好了,你来试试。”
他牵我到刚做好的那张“床”前。我伸手摸了摸,其实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木板和杂物搭在一起的小平台,上面铺了薄薄一层垫被。虽然是临时拼凑而成,坐上去却挺舒服,即便是在这破败的谷仓里也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这似乎便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我感激地拉他在我身边坐下,向他发出诚心诚意的邀请:“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在我家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下午还有点心和茶水。我的房间很大,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住。当然,你也可以住在侍卫哥哥们的房间。”
“你……”他犹豫着。
“嗯?”
“你可以在我这里多住些时间吗?”
“怎么了?”
“……就是问问。”
“我很愿意和你多住一段时间,但我得先和妈妈说一下,她总是找不见我,一定很难过。”
“……好。”
我又亲昵地搂了他一下,以示我对他在我身边的欢喜。他没有回应,也没有闪躲。
“对了,我吹叶哨给你听吧?”
“那是什么?”
“嘿嘿。就是我没事的时候用树叶卷成哨子,可以吹出很好听的曲子。”
“好啊,让我听听。”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树叶,熟练地摆弄一番,卷成一只哨子,放在唇边。
轻盈灵动的乐声从那只小小的哨子中流溢而出,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纯粹且真挚。
我惊讶地想,原来当初那段将我从马车上引诱下来并带至迷雾深处的奇妙音乐,就是出自他之手。谁想兜兜转转,我也落回了他手里。
他大概看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便停下吹曲,问道:“怎么了?”
我想了想,便将事情原委解释与他。
“原来是这样。”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要负责把我送回家哦。”我笑嘻嘻地说。
“嗯……好。”
我们花了很长时间研究他那只哨子。我弄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那样游刃有余就能吹出抑扬顿挫的曲调。我费了很大劲,也只能勉强吹出一点声音,更别提吹成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