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慕容竣心无旁骛,他就像从来没有看见过谢朝云的大红脸,他的情绪只紧随伤病的好转或恶化而变化,就像摆在他面前的只是一台破损却非常重要的机器。
慕容竣对谢朝云,发乎情止乎礼,万事都替谢朝云充分考虑周全。好多次在梦里,谢朝云都在梦想,慕容竣并没有回到北燕,还在李焞的手下做右骁卫将军,太子府参军……
所以谢朝云在说出这段告别词的时候,她也甚是激动,飞红了脸,连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听见这话的慕容竣从卷宗里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回答,但他看向谢朝云的目光里很是复杂。谢朝云猜不出此刻的慕容竣到底会想些什么,只不过首当其冲的,是绝对不能让慕容竣生气!
“三爷!”谢朝云拿出这辈子能拿出来最多的热情对慕容竣深情地呼唤,并朝慕容竣跪了下来:“能遇上三爷,是二月的荣幸!三爷对二月的好,二月没齿难忘!”
谢朝云一字一顿地说,把送给慕容竣的高帽,铸得又高又牢的,给稳稳扣在慕容竣的头上!叫他不好拒绝。
半晌,上首才传来慕容竣的声音,“二月啊……”他的声音低沉且淡然,听不出喜也听不出来怒。
“我在。”谢朝云跪在地上叩首。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二月最值得称道的并不是你手里的剑,而是你比男人还坚硬的心脏和迷惑人的能力。”
谢朝云被这话给震得一懵,她抬起头来,看见上首的慕容竣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慕容竣的嘴角微微上扬,可是他眼底的神色却并不像在笑,相反,那是一种狠戾的颜色。
“你最适合扮演的角色是类似妲己或褒姒这样的人物。”慕容竣走到谢朝云的身边,蹲下身,这样对她说。
“……”谢朝云无语,她不明白慕容竣为什么这样说自己,是想激怒她然后把她丢牢里去吗?
那是不可能的!谢朝云才不会给慕容竣这样的机会!
妲己褒姒都不能激恼谢朝云半分!谢朝云脸上甚至扬起更加赤诚的笑容,她无比真诚地对慕容竣说,自己始终认为三爷是君子,提笔能定乾坤,上马能安天下。就算三爷最终不能与陛下站在同一条战线,自己也不会因此对三爷有甚微词,毕竟鲲鹏之志,岂在窠巢。
谢朝云这番话,说得就更加直白了。她不再劝慕容竣重归汉廷,甚至主动替慕容竣找原因,良禽择木而栖,是因为咱自己的皇帝没出息,容不下慕容竣这尊有真神力的大佛,只有小窠巢的李焞,又怎敢妄想困囿慕容竣这样的鲲鹏?
按说,心上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是个男人都不应该再追究谢朝云的不是了。不光不能囚禁谢朝云,有情义的还应该立马派兵护送谢朝云回家才是!
但,慕容竣似乎并不为这样一顶大高帽所左右。他皱着眉,也不叫谢朝云起来,任由谢朝云就那样跪在地上。
“二月啊!刚刚你也说了,此乃大争之世,如今这世道,已经不允许再有人和稀泥装糊涂了。二月若不愿与我为伍,便只能与我慕容竣为敌了。现如今,在明知道只能与我为敌的情况下,你于我北燕中军大帐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自己觉得合适么?”
“……”一番话把谢朝云给堵得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占了慕容竣的便宜,但是没法,这便宜她若不占,不就死了吗?
“所……所以,我……这不谢谢三爷您嘛……”谢朝云讪笑。
因为眼前的慕容竣看起来甚是严肃,以往二人相处时积累下来的“情面”荡然无存,这让谢朝云不由得害怕起来。如若慕容竣真的不顾念过去二人的感情,一定要把谢朝云打入地牢,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你这是觉得一句感谢就可以交换本王为你做过的那么多事咯?”慕容竣负手站着,目光冷冽。他冷眼看跪在地上的谢朝云,声音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第一次见如此具有威慑力的慕容竣,谢朝云也没招了。慕容竣软硬不吃,她劝不动慕容竣,现在连自己也没办法脱身了。
谢朝云再也笑不出来,除了沉默,她说不出任何一句讨巧的话。谢朝云想,大不了就与慕容竣玉石俱焚。现在的慕容竣身上没带刀,自己还能有几分胜算。
就在谢朝云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应该怎样把面前没带刀的慕容竣给带走时,突然,慕容竣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回书桌旁边坐下:
“你若再坚持一下,便赢了。”慕容竣幽幽地说。
谢朝云讶异,抬起头来一脸狐疑地看向书桌后的慕容竣——
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洒进来,给他肩膀披上一层金光,却掩盖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谢朝云判断不出慕容竣说这句话的意思,正望着那团光愣怔间,但听得慕容竣继续道:“二月且起来,我可以放你走,但有几句话想要对你讲。”
谢朝云有点懵,从地上爬起来立在原地呆呆地抠自己的手指头。
“二月可知本王为何要这样做吗?”慕容竣问。
谢朝云摇头,慕容竣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她怎么知道?不是男女之间那点事情,还能为了什么?
看谢朝云脸上的表情慕容竣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慕容竣不多说,只微微一笑,他扭头从身后摸出自己的燕翅大刀,唰一声抽出来握在手里。
“二月的救命之恩,慕容竣皆已还尽,今生你我恩怨已了,下次若再见……”
说话间,不等谢朝云反应过来,便听得一声暸响,伴随哗啦啦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慕容竣面前的桌角已然被他砍下来了一大块。
“你我便是敌人了。”慕容竣的声线低沉,有如千钧直抵人心:“为二月好,愿你我……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