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营地时,铁锅里的肉汤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费加尔盛好了所有人的碗,放在篝火边一字排开。
洛尔凯将虚弱无力的卢米娜安放到地上,后者顺势倒在地上,将脸埋进垂落的卷发,双肩下意识瑟缩,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神经毒素的残余效力仍在骨骼与血肉间游走,像一束藏在神经深处的闪电肆意切割着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
寒冷如永夜的死亡近在咫尺。
可是她还不想死。
她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她开始憎恨眼前的一切,甚至憎恨贴在自己脸颊的碎石子。她恨这群意外遇到的正规军,也恨那群畜生般的雇佣兵。
为什么自己这么倒霉?
老天爷为什么从不站在自己这边?
她生下来就在受苦,这辈子似乎有吃不完的苦。她从未想过放弃,但从未见过希望。难不成老天爷也恨她?
如果她能预知未来,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是无尽的苦楚,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自我了断。偏偏她不知道,心底始终燃着一团火,无法磨灭的对生的渴望鼓励她继续活下去。
所以这么多年她一直苦苦咬牙支撑,但有时候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对周围时间的流逝失去感知,意识沉入记忆深处被遗忘的角落。
往事翻涌,像黑暗夜色中涨落不息的潮汐。
正当她准备合上双眼,暂时躲避身体上尖锐的疼痛,耳边传来脚步声。
她本以为是洛尔凯,结果是个陌生的脸庞。
之前凯隆不在的时候,他就守在自己身边。他比凯隆矮一些,眉眼更年轻,懵懂的褐色眼睛默默望着她,没有什么情绪,异常沉着冷静。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拨去眼前凌乱的发丝,转身将她背后的手铐解开。
卢米娜安总算能舒展一下早已痛到麻木的双臂,手腕被勒住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她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可以用来逃跑,只好一脸冷漠地凝视对方,以不变应万变。
维尔森端了一碗肉汤给卢米娜安,但后者连抬起双臂的力气都没有,双手仿佛有千斤重担。
她努力尝试了几下,双手碰得到碗边,也举不到嘴边。她无可奈何地放弃,叹了口气:“不行。”
维尔森好像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凯隆。
后者正在收起营地附近布置的精神干扰装置,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走向卢米娜安。
不知为何,卢米娜安一见到他,看见他魁梧身形像座移动的小山走向自己就不自觉感到一阵恐惧。
“吃不了饭就只能打针。”他嗓音低沉,不留情面地说,从怀里掏出一管粉色药剂。
卢米娜安刚想挣扎,就被对方像拎小鸡仔一样抓了回来,一针下去,奇怪的冰冷液体从皮下缓慢流淌开来。
她低咒了一句脏话,全身无力地趴在地上不断喘息,脸色煞白地捂住自己的胳膊,不知道对方给自己注射了什么?
如果是毒药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刹那划过她的脑海。
凯隆敏锐地捕捉到她刹那间的闪念,眸光暗了暗,低声道:“只是营养剂。你会好起来的。”
卢米娜安无语地嗤笑一声,双臂围成一个圈将头埋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真的开始恢复,双臂渐渐有了力气,心跳也变得更加强健有力。,
正规军的药品一向是最好的。她很意外对方会给自己用。
她从地上爬起来,勉强挺直腰背。不远处的篝火已经被掩埋成一个小土包,上面盖了一层落叶。炊具和一些电子设备都被收了起来。
林子里恢复了他们来时的模样,宁静祥和。
费加尔和洛尔凯在营地东西两面巡逻,维尔森还站在距离她不过十几步的地方守卫或看管着她。
凯隆不见踪影。
没有看见凯隆那壮得吓人的身影令卢米娜安打心底里松了口气。她甚至希望对方立刻暴毙。
然而,她的希望不出意外地落空了。
凯隆从装甲车里弯腰走出来,径直走向卢米娜安。后者本能地朝后缩,伸出双臂想要拦住对方伸向自己的手,但无果。
他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面无表情地问:“现在能走了吗?”
卢米娜安白了他一眼,已经懒得和他争吵。
凯隆凝眸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好像在认真确认着什么。
卢米娜安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第一次从他浅淡的瞳色里看见一抹罕见的局促和悲伤,但这抹微不可察的情绪稍纵即逝,好像根本没出现过,眨眼间又恢复成一副铁面无私、说一不二的无情模样。
他松开她的胳膊,转头看了眼装甲车,闷闷地命令道:“跟我走。”
卢米娜安只好跟着他走向装甲车。
车内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和无法驱散的血腥味。
卢米娜安抬头看见蜷缩在装甲车单人床里的一名年轻人。
杂乱黑发盖住脸颊,双颊瘦瘪,颧骨高耸,伸出被褥的手臂苍白枯槁,胳膊肘比手臂还粗,显得极为怪异,孱弱得不像战士的手臂,像一截干枯的白桦树枝。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即将到来的怪异味道,一种血腥味和潮湿的霉味互相混合出的味道。
这名哨兵已经走到了生命尽头。
或许下一秒,死亡的潮汐会彻底盖过他干瘪虚弱的身体,将他的灵魂整个卷走。
卢米娜安缓步走到对方床边,半蹲身子,一只手抚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水。
对方呼吸微弱,意识散乱,一只小杜鹃静静躺在他的脖颈里,双翼微微张开,抬头看了她一眼,痛苦地哀叫,叫得人心碎。
“你知道该怎么做。”凯隆站在她身后,冷声道。
卢米娜安不解地问:“你们的向导呢?”
“死了。”
他说得很轻松。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死亡稀松平常。
“发生了什么?”
凯隆深吸一口气,嗓音低了下去,咕哝道:“伏击。黑匪伏击了我们。他们人数太多。”
“黑匪?”卢米娜安皱眉,眼底划过一抹异色,不自觉地低下头颅。
凯隆长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肩膀,手里的枪支碰撞到身上的钢铁挡板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是的。幸好是黑匪。如果是那群傀儡,我们根本跑不出来。他没有被感染。现在还没有。”他最后顿了一下,补充道。
卢米娜安掀开被褥检查了一下对方肩膀的伤口,鲜血染透了衣衫和被褥,但血肉模糊的伤口处确实没有长出任何一点可疑的白色菌丝。
所以他们还没有直接给他一个痛快。
如果不及时治疗,这名哨兵的命顶多再延续几天。
“你们准备怎么办?”卢米娜安回头看向凯隆。
后者垂眸凝视他,湖绿色的眼睛沉静锋锐,斩钉截铁道:“带他回去。”
“他伤得太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