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诀别书,也是一个时代的谢幕。
启程那天正逢卡莱特的雨季,林雨言将还能行动的神官召集在一起,宣布自己找到了改变现状的方法。“但要实施这个方法,我需要有人帮忙吸引异化者的注意——它们的优先攻击对象是我。”他顿了顿,“这次的行动会有危险,所以请你们考虑清楚,要不要跟我走。”
话落,拉斐尔马上站了出来。“誓死效忠于您。”他坚定道。紧接着又有许多人自告奋勇加入,但林雨言只带了五个人。
林雨言的对策是布置子母杀阵:自己操纵母阵,为母阵提供魔力,再由母阵向异化者种下子阵,母阵被引爆的瞬间,子杀阵也会启动。所有的异化者都不会被遗漏,它们将会被彻底扼杀。不过这个阵法有两个缺点:第一是母阵需要占用很大的空间,第二是异化者的数量太多,母阵需要大量的魔力维持。介于母阵爆破影响的范围太广,林雨言将布阵地点选在离居住区较远的白树林,至于第二点......
“以起阵之人此世之躯为引——”林雨言站在血色的阵法中央,割开手腕放血,鲜血变成红丝吸收进阵眼。
“以此身之全部神力、灵魂、存在之证明为注。”脚下的图案缓缓转动,其中不断喷出黑色的烟,覆盖着浓厚的诡异感。
“——此身即刻起不复存在于世间......”林雨言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被大把抽离,他咬着牙完成起阵的最后一步。
“此为与天平一侧交换之筹码——自愿奉出。”
阵法运转的基本原则是等价交换。付出多少代价,就能换来多少回报。而链接两者的桥梁、传递诉求与回应的信使的——即是世界的法则“祂”。
母阵在得到足够的能量后开始运转,正和神官他们纠缠的异化者身上突然冒出了红色的阵法,接着,这些异化者就被控制着定在了原地。他们一开始还一头雾水,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是圣子大人!圣子大人的方法成功了!”满身狼狈的一群人喜极而泣地围作一团,仿佛此刻就是胜利。
而有一人没有加入他们的欢庆。
拉斐尔第一时间想的是确认林雨言的情况,顾不上身上的伤,他马上跑去布置母阵的地方。还没见到阵法,天上的红光一下就让他心中警铃大作——除了杀阵等危险的阵法,还有哪种法阵会是这种颜色?结合异化者身上阵法的诡异纹样——他不敢再细想,加快了脚步。
体内的魔力被抽空后,紧接着被蚕食的就是他包含神力灵魂碎片。林雨言的意识逐渐模糊,他觉得全身轻飘飘的,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沉重与疼痛,耳边叫嚣的喊声也远得要听不见了......
死亡原来也可以如此轻松吗?
“圣子大人!”慌张又惊恐的呼唤刺破了此方宁静。尽管林雨言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他还是费力看向拉斐尔。
在他将要踏进阵眼中时,林雨言低声呵斥:“站在那里!”
拉斐尔愣了一瞬,这是他第一次想违抗林雨言的命令。“我现在命令你,呆在原地——”林雨言这次语气强硬,不容他拒绝。最后拉斐尔挣扎着收回脚,两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相望。
“圣子大人......”他带着最后一丝侥幸询问,“您的对策,不会牺牲任何人对吧?”
然而这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没错哦。”林雨言温柔一笑,“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用牺牲。”
“我和这世上的法则做了笔交易。”他说,“用我在世间的存在换取开启法阵的权力。”
“存在的证明真是值钱的东西——囊括了躯体、灵魂、在世间留下的痕迹、停留于此的权利,都是它的一部分......”他感到越来越困,索性闭上眼,“但它只要我的灵魂与血肉,是不是很慷慨?”
灵魂碎片没了神力支撑逐渐变得虚弱,没了灵魂碎片,这具身体开始崩解。拉斐尔惊恐地看着林雨言的身影逐渐消失,他想伸手将林雨言救出自己则代替他作母阵的养料,但千钧一发间,林雨言推了他一下,下一瞬法阵将拉斐尔作为异己排斥了出去。
母阵开始瓦解了。
周遭巨大的压力像山一般朝拉菲尔袭来,他很快就没了意识。昏迷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了林雨言相隔很远传来的声音——
“原谅我这个骗子吧。”
“拉斐尔——喂!快醒醒——”
同行的神官摇醒了他,看见他睁眼,同事语气激动地问:“可算醒了——圣子大人呢,不是在你这里布置阵法吗?”
圣子......拉斐尔猛地惊醒,坐起来左右张望,此时他真的希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林雨言还在这里,笑着嗔怪自己居然会昏迷,然后和他们一起回去庆祝胜利......
然而这只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周围除了他们五个没有任何活物——杀阵爆破后的风波摧毁了附近的一切,只留下一片荒地。
“圣子大人——”他近乎颠狂地抓着旁边的人的衣服,“圣子大人呢?!”
同行者的沉默让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击破,他不可置信地松了手,等着对方向自己宣判最坏的结果。
“......圣子大人,牺牲了。”
第一滴血雨自此刻滴下,滴在场上每个人心中。
葬礼过后,拉斐尔依然穿着黑色的袍子。库里多姆忍者悲伤过来开解道:“这不是你的错拉斐尔,不要内疚,他也不希望看见你变成这样。”
拉斐尔紧握着手中的铂金戒——那是他在林雨言成人时送的礼物,代表美好的祈愿与祝福,上面残留着一点火花的气息。他低着头不敢和库里多姆对视:“神子大人,我原谅不了自己——那些人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忘不掉。”
这场没有尸首的葬礼办的十分隆重,不亚于一国君主的规模。参加的人除了贵族还有平民,但那些贵族们没几个真心伤感的。
拉斐尔趴在水晶棺的一旁——里面除了白玫瑰就只剩一件白金的长袍——因为刚哭过,他的眼周还发着红。他冷漠地注视着那些虚情假意慰问的人,对他们在背后偷偷露出的奸笑感到恶心:他们弄脏了这片本该洁净的地方。
圣子大人不该被这些人打扰,他不喜欢他们,他们不该出现。拉斐尔脸色逐渐阴沉,周身不自觉地凝结出冰霜——
“拉斐尔!”
路易斯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异常,闪身挡在他面前,死死拽着他准备扔出冰刃的手,用着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劝道:“冷静下来,别冲动!”
拉斐尔对他的劝告置若罔闻,阴森森道:“圣子大人不会欢迎他们的,我只是将他们请出这里罢了。”
现在的拉斐尔着了魔根本没办法沟通,唯一能约束他的人也已长眠。正当路易斯打算激进一点直接将他打晕时,有人凑到了馆樽前。
是利多莱特。他手上还拿着一捧新鲜的白菊。
“骗子——”他哽咽道,“老师是骗子。”
面对一起生活过的孩子,拉斐尔不介意他离这里这么近,他的理智暂时被唤回,随之停下了准备杀人的动作。路易斯见他有话要说,自觉离开了附近。
“利多莱特......”他愧疚地开口,“圣子大人不是骗子,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你骗人!”利多莱特的情绪突然爆发,“老师这样强的人用不上你去保护!”他喘着粗气,脸上的泪痕在这一刻特别扎眼。
拉斐尔啜蠕了下嘴唇,最后什么辩解的话也没有说出口。他也觉得自己太自大了:圣子大人什么时候沦落到让他保护的地步了。
“他就是骗子——你们都在骗我......”利多莱特蹲在棺椁旁边抱着手里的白菊哭诉,“老师答应我要看我得到父亲认可的——我一直都有努力,为什么又要丢下我......”
发现何时消失不见的利多莱特后,维克多赶忙过来将人拉走:“利多莱特!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不回去父亲会生气的!”同时满脸歉意地对拉斐尔说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放开我!”利多莱特十分抗拒对方拉扯自己的举动,奈何力量差距悬殊,只能被哥哥带走。但他的声音留在了这里,并且成为了拉斐尔永远过不去的一部分心结。
“——你骗我,老师你骗我!”
拉斐尔按着棺椁滑坐在地,脸上又增添了新的泪花。
“我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伤心的人。”他苦笑道,“您在得知消息时也哭了……”
迎接众人回来的库里多姆没有发现林雨言的身影,在告诉他林雨言已经死亡的事实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抓着离他最近的人的领子质问:“不是说好不会有人牺牲吗?他要是逞能就阻止他啊!你们都是眼睁睁看着他做傻事的吗?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死!”
一向温婉的神子大人啊——那是他第一次表现得这样愤怒。
库里多姆有些内疚:“抱歉,那天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没关系的,是我的错。”拉斐尔推脱道,“您说的没错,我们没有一个人怀疑他会做傻事,所以才放任不管……可他启动阵法时我就在旁边。如果我能再快一点拉住他,就不会这样了......”
每个人都在告诉他他无罪,但当面失去信仰的信徒怎能不为自己画下名为弑神罪的红圈?
这是他为自己定的罪。
“......你醒来之后,可以帮他走出这片阴霾吗。”库里多姆轻叹口气,抱着幼女准备离开。伊莉西娅却忽然急切地将手臂向林雨言的方向挥了挥,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怎么了宝贝?”他疑惑地看向没有半点苏醒迹象的人,耐心哄着女儿,“舍不得舅父吗?不过我们该回去了,父亲见不到你会没精力处理公务的——过几天爸爸再带你来看他好吗?”
房门被很快合上,他错过了发生在林雨言身上的细节变化:就在伊莉西娅闹腾的时候,林雨言的手动了一下。
“——快醒了啊。”林圣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