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自己在经历这么多后可以坦然接受,可实际还是个懦弱的人,面对无法醒来的过去只能落下眼泪。
“……没有。”林圣子温柔地替他擦掉泪痕,轻松一笑,“小未来很坚强的——有勇气接纳自己过去的不堪,这就是强大。”
林雨言沉默地接受着既定现实——从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的现实。
这便是他一直想要找寻的、念念不忘的过去。
明明已经孤单了一辈子,这一世依旧重蹈覆辙——真是好笑啊。好像不管怎么做,自己的命运不会有任何变化。
见林雨言脸色不太好,林圣子有些担心。“小未来?”他关切地询问道。
“……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林雨言对他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眼角的微红还未淡去,说起话来还带着沙哑的音调。
林圣子没想到这份记忆会给他带来这样的打击,心里难免有些惭愧。既然林雨言想要安静,自己索性也没有多话。想了想后,他还是放轻语气补充一句:“我等你。”
林雨言背对着他,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后背随着呼吸剧烈地抽动。林圣子嘴唇动了下,想说什么却被林雨言突然爆发的呜咽声打断,整的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林圣子不会安慰人,若是以前他会选择置之不理,最多也就是淡淡地提醒两句“这不值得你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面对的不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过路人,也不是自我安慰能力出众的好友。先前他对林雨言的劝慰已经用掉了自己的毕生所学,现在林雨言又处于及其敏感的状态说话更要注意……眼看着要说些什么没词汇不说些什么也不妥当,林圣子彻底没招了,皱眉俯视着对方单薄的背影。
……神啊,你要不还是直接杀了我吧。
林圣子快速思考着现在该怎么做,忽然间他冒出一个想法。做好充分的打算后,他绕到林雨言跟前,张开双手将他抱在怀里。
感受着身上传来的颤动,林圣子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心里莫名一阵酸涩:他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呢?他无从知晓。他对过去是否有着期盼?他也不知……
若是我的话,我会怎样?
若是我一下承受这么多身临其境的痛苦,我又该怎么缓解?
我大概……也要哭一场吧。
这么想的话,我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呢。林圣子暗想。
那是来到王城前的事,记忆十分模糊——我似乎也记不清了。
正出神,怀中人原本不稳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林圣子低头查看情况,发现林雨言竟睡了过去。不过这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熟睡,而是林雨言的意识暂时与外界隔绝,用来消化这一股脑涌入的不好回忆。这种状态下他的意识不能被强制唤醒,只有当自己愿意苏醒时状态才能被解除。
“啊……”林圣子看着他有些为难,“这下可不好办了……外面那群人还在等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
这片空间没有时间的概念,但外面的时间已经过了近一周。林圣子在思考要不要现在暂时操控林雨言的躯体让他醒过来,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身体会受不了。这么想着,他打开了与外面的连接。
“圣子大人还没醒吗?”
“再等等吧,医生说外伤早无事,但陷入昏迷的人怎么才能醒没人能猜出来……”
林圣子隔空观察了下身体的状况,见没什么事便决定在这里等林雨言醒来。
既然睡着了,不如把剩下的记忆也给他吧,正好在这种状态下他更好接受它们。林圣子手里冒出一团和先前相同的火焰,对它吹了口气后,那火变得如烟一样轻盈,之后快速飞进林雨言的意识里。
“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好记忆了,正好帮你缓和下之前的不快。”在“自己”面前,林圣子完全卸去了身上和刺猬一样多的尖锐锋芒,袒露出深埋于心底的、被遗忘的柔软。
“做个好梦。”他嗓音轻柔,似略过深潭池水的微风。
林雨言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边城小镇的街上。因为怪异的发色和衣着,他走到哪里都受到当地人的关注。不过这里的居民大都比较友善——兴许是因为住在国土边界,见惯了许多不一样的他国来客,林雨言并没有受到恶意的欺凌。
白天,小镇里还在的居民大都是中老年人。这里没有能养家的工作,于是年轻的劳动力去到了远一点的城镇,而他们带着孩子的孩子留在这里,和巡逻的自卫兵一起驻守着家园。
老爷子正拿扫把清理着地面上的灰尘,休息的空隙里,他抬头望了望对面的小楼,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林雨言。
小镇的孩子他都认识,唯独对这张面孔没有任何印象。见林雨言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他往林雨言的位置走了几步:“小家伙,你怎么一个人?”
林雨言垂下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没学过卡莱特的语言,听上去很奇怪,但他能理解他们说的话,并且自己也会说。“我就是一个人。”他不带感情地回应。
看着身上的脏旧的衣服,林雨言心想:这样还不够明显吗?
老人怔愣了下,随后询问:“没有亲人在吗?”
林雨言轻飘飘地回答:“他们不要我了。”
老人同情地看着面前瘦小的躯体。受先前遭遇的影响,林雨言对这种目光很是厌恶。他们故作可怜般的惺惺作态实在令人作呕——装作关心的言语侮辱和讥讽,他永远也忘不了。
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熟知的陌生人表示自己的同情?他是否和那些人一样不怀好心?
林雨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警惕与敌意,见状,老人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不明白他何至于此。“往西走有个大些的城镇。”他说,“那里到了晚上更安全些……不容易受那东西的打扰。”
老人说的正是镇上青年工作的地方。
林雨言点头应了一声,随后默默离开了这里。
两地离得不算远,但赶这一趟路也用了不少时间。黄昏将近时,他总算来到了城里,找了个犄角旮旯的昏暗小巷当做今晚入睡的地方。
林雨言解下斗篷铺在地上,自己坐在斗篷上吃着有些发硬的馒头。黑夜在此时到来,街道上的嘈杂声逐渐平息,接替它的是巡逻卫兵的喊声。
“快回家里!有东西潜入镇子了!”
“把门窗锁好!不要轻易走出家门……”
他背靠冰凉的砖墙,侧着耳朵认真听着他们对行人的劝告:这倒是和宵禁差不多的行为……
他们说的那东西,是什么?林雨言心想,一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着它,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秋夜的冷风沿着街道奔涌到镇子的各个角落,林雨言穿得单薄,被这股寒气吹到时不由得哆嗦了下。他搓搓手,放出一颗火球来抵御冷风。此时又有一道火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条比他还要高的蛇。火蛇似感受到他的寒冷般,半透明的身躯缠绕在他身上,蛇身散发出温暖的气息。
“谢谢。”林雨言伸手抱着火蛇的头部,闭眼休息,“你和见红可真像。”
火蛇是林雨言体内神力的一部分,服从着最基本的指令:保护与差遣。刚才它感应到了“寒冷的威胁”遵从本能现身保护林雨言。不过关于它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为什么是以蛇的形态存在,林雨言想不明白。
“你觉得这趟旅途怎么样?”他问,“哦,忘了你在体内时看不见外面……这个国家很不一样,有好多新奇的事物,再往主城那里走走一定会遇到更多好玩的,好东西不都放在哪里吗……来卡莱特算是不错的决定。”
顿了顿,林雨言撑着脸看向它:“嗯——好像还没给你取名字呢。我想想……或许也可以叫你见红?毕竟你们都是蛇,而且我也想不出来其他适合你的名字。”
火蛇没有抗拒这个称呼,它一动不动地靠在林雨言肩上。林雨言摸着触感如流风一样的蛇头笑了:“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身处漫长的黑暗中,即使不睁眼直视它,人身刻入骨髓的对它的排斥与恐惧也会觉得时间行走得格外缓慢。林雨言此时睡意全无,刚才卫兵的话让他勾起了对“那东西”的好奇,想着要不要出去见识下令他们极端防备的存在。
十分疯狂又冲动的想法。林雨言自嘲地想。
但你真的不借此机会认识下它的真面目吗?
脑子里赞同这个想法的声音愈来愈大,林雨言抿了下发干的嘴唇,抓起地上的斗篷,拍了拍上面的土后披在身上。
毫无疑问,能同意自己行动的他是个疯子。
林雨言从巷子里探出头,见四下无人他才走出阴影。望着通往四面八方的道路,他犯了难:要从哪里开始找起呢?他回忆了下之前卫兵的脚步声确定他们的动向。考虑一番后,觉得跟着他们走一个方向不好,于是选了一条与他们前进方向相反路。
林雨言所处的地方是商业区,各种的店铺在日落前就已经打烊,透过楼房窗户,屋内黑漆漆的甚是唬人。但他却在此见到了柔和的暖光。
光的来源是街角的一家店,微弱的亮光透过门上凹凸不平的玻璃洒向屋外。木门牌上写着林雨言没见过的文字,可他在见到那些形似画符的字时就将牌子上的文字读懂了七七八八:这是家书店。
为什么还有人在,不是说了天黑时要回家吗?站在门口,林雨言心里十分纳闷。在他踌躇的时候,面前的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接着一个中年人站在他眼前。
开门的人想是没料到站在门口的是个孩子。见林雨言大晚上一个人跑出来,中年人没有多说什么,将他带进店内,锁好门。
“晚上最好不要出门,孩子。”他一脸淡漠地说。
林雨言问出他的疑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