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稀罕地方。”
一句无关紧要的回话。
玄钰让他的敷衍气到,他之前从不这样对待过她,这是头一遭,于是她更为不忿,冷冷地笑了一笑。
“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许久,碧灵摇了摇头。
“那你不说话,是在想些什么?”
他终于看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平淡的目光,恍惚间和往日里一样,玄钰的心却莫名为之震颤。
一两刻的沉默中,只闻得夏虫鸣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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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灵猜错了,纪棠要去的不是孔雀王族,而是一个长满蛇蕊雾草的地方。
纪棠朋友很少,一把手数得过来,瑶欢算得上一个。她和上官淮柔、灵拂不同,既没有个当王的父亲,也没有个当王后的母亲。纪棠没有见过瑶欢父母,也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猜测,瑶欢大概和乔芸芸差不多。
毕竟一个年纪轻、资历浅的神仙,是不可能会有桐林台这样不错的封地。
瑶欢有,便说明了身后站着人。更何况,她还带着件封印了两界三生境的宝贝。
“用开天斧换落纱羽衣。”
上官柳的话在耳边回想,纪棠不由长叹一口气。
这次不是和玄钰碧灵说笑强装的,而是真有些发愁。
开天斧在天界利器榜中可排前三。是谁造出它,怎么造出它,它的主人是谁,年代久远,诸如此类的问题无从查证。只这把战斧威力无穷,数不清的神仙鬼怪丧命于它。
一把斧子样式的法器,却和宝剑一样有个类似鞘的套子,还是整整三个。然后此举并非为了保护开天斧,让它免受损伤,影响战力,而是为了防止它无辜伤人。
这法器问世以来,大概就带些邪性,后来又沾染无数热血,煞气更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着实是对它最好的评价。
使用此斧,必要以仙元为祭。献祭的仙元越多,开天斧发挥的威力越大。若是用命来换,区区地仙都可以杀死比他高很多阶的神君。
天界神仙以正道自居,不屑此道。但,以正道自居者并非行事都很正派,能做到无欲无求、六根清净的神仙还是少数,他们不打别人主意,却怕仇家舍命相搏。
顺应民意,开天斧几经转手,最终被封在两界三生境。
上一次封印被解除,是许多年前,天界与魔界战争最焦灼之时。
那时重霄还不是帝尊,凛夜也不是战神。
凛夜的战神名号被叫了很多年,因为他父亲是战神,所有,他生下来后,不止先战神,整个天界都以为他会继承衣钵,成为下一代战神。以至于多年之后,很多人已经淡忘,他的名号其实是追封来的。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足以形容那时的惨烈。
天空黑压压一片,凡间嗜血的秃鹫低空飞翔着,它们眼里射出寒光,掩藏不住兴奋。
只等地上浑身是血的□□倒下,这些平素他们最不放在眼里的低等生灵,就可以姿态优美地落下来,吃肉饮血,只须一炷香,地上便会多出一具白骨。
泥土上的尸骸中,有一具是凛夜的。
很难说,他是死于这场激战,还是死于开天斧。
倘若战争不那么惨烈,他不会动用开天斧的力量。倘若他晚些开启献祭仪式,哪怕只是秃鹫啃食完一具死尸的时间,也够重霄带领援军到达了。
只能说造化弄人。
凛夜献祭后,他的妻子,那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凡人,也死了。
是死于魔界兵士逃窜时候的屠刀下?或是对丈夫太过执着而殉情?
无人知晓真正缘由。
累累白骨,死人身下压着死人,是天界的?还是魔界的?血与肉交融在一处,谁又辨认得出谁是谁?
尸山血海中,重霄找到了她。
寻她比海里捞针容易,认出她更轻松些。
七星铃沾满了血污土垢,被攥在一个女人的股掌里。
一声戎装的重霄先认出了它,而后确认那是她。
她的尸身已腐烂大半,手臂到了大腿位置,腿骨则挂在肩胛上,骨头变形而扭曲。眼眶里早不剩什么,深邃空洞地对着西南方。
怔愣许久,重霄才记起,那是凛夜魂魄最后消散的方向。
他蹲下身,轻轻掰开女人掌骨,缓而慢地拿回来七星铃。
兴许被污垢粘连住,铃铛没有发出响声,冰冷的质地,让他手心也跟着生了层凉意。
从前,他不懂凛夜为何会喜欢一个凡人,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一些,又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晓得。
旷野里起了风,黑云压境。
是不是大战之后都会下场淋漓的雨呢?
铠甲在暴雨中光亮如新,狂风吹起身后血红瑰丽的披风。
凛夜死了,凛夜死了。
重霄想着,不悲,也不痛,轻飘飘的,风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在胸口揉了揉,手被盔甲硌得难受。
心中,多出一道口子,有一块叫做“凛夜”的地方,确实被生生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