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只了三刻,一道虹桥搭在平南院顶端,颜色绚丽。
八角亭外杂草萋萋,很久没有打理过,里面传来声声虫鸣,叫得玄钰耳朵疼,纪棠却什么也听不见,她一双眼睛正瞧着棋盘,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挤在一起,右手握住的白子被摩得愈发油润光滑。
坐在栏杆上的玄钰,冷眼看着她,手里扯弄着芙蕖,汤匙似花瓣落了半裙。
带着丝丝凉气的风中,掺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玄钰站起身,拉起石榴红的裙面,轻抖了两下,红裙翻涌似水中波涛,留在上面的花在空中飘扬着,无几,迤迤然落在石板上。她朝着石桌走去,干净绣鞋踩在粉中透白的花朵上,不带半分怜惜。
“再不下,天可黑了。”
听到玄钰奚落,纪棠眉头皱得更深,她棋技不佳,和碧灵下时,十有八输,还有两局是她打哈哈,死乞白赖求来的平局。对此,她早已经习惯,眼下让玄钰言语一激,渴望胜利的火苗登时燃在心中。
玄钰看纪棠迟迟不落子,扬起手,将手里的花杆远远抛开。苍翠的荒草半掩住它,隐约间,倒觉得草丛了藏着条青蛇,直勾勾注视着小亭里的三人。
“主上还是放弃了好,想了这么久,莫说破敌,解围的办法都不见得有,早早认降算了。”
常常板着面孔的碧灵,听到玄钰的话,不禁弯曲起嘴角。
弧度很小,不留心根本察觉不到,偏偏纪棠看见了,她一面惊讶碧灵这头小呆鹿铁树开口,学会了笑,一面又奇怪不是赢了和他不相上下的瑶欢,只是胜了她而已,也值得他笑?
随即想到,碧灵笑,是为了和玄钰一起嘲笑自己,念及此处,纪棠不禁气恼起来,她盯着棋盘的目光松懈片刻,抽空瞪了一眼玄钰和一边的执黑子的碧灵。
碧灵嘴角弧度依旧,垂目看着棋盘上交错的黑白子,纪棠的瞪眼,无异于对牛弹琴。
玄钰看到了,不在意地耸耸肩,含笑的双目仍凝视着她。
纪棠渐渐不满于歪头观棋,起身移步,边瞧酸痛的脖子,边缓慢踱到碧灵的位置。
玄钰嗤嗤而笑,来到纪棠身边,手臂环在她肩头,“主上,这样可看出来了?”
碧灵微抿唇,抬眸看了眼纪棠,又快速低下头去。
“这局主上怕是难赢我了。”
玄钰道:“这话着实谦虚了,在下棋上,主上何时胜过你一局?”手臂环在胸前,她附身看向棋局,若有所思,片刻后,笑着说道:“若不是你让着,三子前她就已经输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
一抹得色划过碧灵眼底,面上他却收住笑,矜持道:“七子前,败局已定。”
一声脆响,小叶紫檀的棋匣里多了颗玉白棋子。
纪棠甩甩手,转过身来,“我方才经看出来下在哪里破局了,好啊,你一来,可把思路搅毁了。”说着,就要推搡边上的玄钰。
玄钰抬手挡开纪棠,语气颇为不屑:“输了棋,顶多只是棋技有待提高,”一连啧了好几声,眼珠子缓慢移动,将纪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输了却不认账,可是人品问题了。”
上官柳说她人品不好,他风评尚可,除傲慢外无可指摘,玄钰也这般说她,纪棠可就不服气了。她眉头扬起,睁圆了眼睛,做出一副惊讶神情,用玄钰看她的眼光回看她。
“几日不见你,你居然瞧重这些东西了?”她笑了一笑,“实实在在当了会子凡人,自此转了性了?”
玄钰面色不变,“主上,你又在扯开话题了,你总是这个样子,说不过别人,就好打个岔子,把事情糊弄过去。”
“你说说,此番是谁在故意不说话?” 纪棠面朝碧灵,一副要他评理的态度。
碧灵一个子一个子地收捡棋子,既不抬头,也不回话。
纪棠两步越到他身旁,抬起他下巴,唬了脸道:“说还是不说?”
“她既然不想我们提,那我们何必多言讨人嫌弃呢?”碧灵偏过脸去,继续之前的动作。
棋盘上多是白子,他把棋盘拉近了些,手指灵巧地拨下几枚黑子,袖子一扫,白子利落地汇集一处。
玄钰欢喜得很,拍了拍碧灵肩头,而后便殷勤地将白子揽进棋匣,嘴里依旧不愿放过纪棠,说道:“主上真是很不识趣的一个人,别人越不爱怎样,她偏要怎样。”言罢,瞄了一眼低着头的碧灵,话语慷慨道:“他虽是个没嘴巴的葫芦,道理还是懂的。”
纪棠看着他们二人,仰天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当初我有个什么事情,你们问,我便说,如今可倒好,我问上两句,便要被安上讨人嫌的名头,”她又叹了一声,悲凉道:“罢,罢,这地方是没法子待了,你二人联合起来欺负我。”
玄钰正要与她继续说笑,不想她真一个转身,衣袖飘扬间,云雾顿起,不过须臾,那抹粉色身影已消失不见。
玄钰指着她消失的地方,道:“是看上了谁?走得这样快?”
碧灵理好玄钰露下的东西,将两个棋匣垒在一处后,才慢悠悠说道:“大概又是去百淬宫。”
“又?”玄钰坐到方才纪棠的位置上,“找上官柳?”
碧灵点头。
玄钰道:“把丰泽殿那位放下了?”
碧灵道:“你没回来时,他们常常见面。不是主上去找他,就是他来找主上。”
玄钰沉声道:“狐狸仙不在外面候着了,也是因为上官柳吗?”
“他们打了一架,狐狸仙败了,从此不见了人影儿。”
玄钰叹道:“他倒是可惜了。”
“可惜?”碧灵不解其意,问道:“可惜什么?”
“比起上官柳,我还是喜欢他。”玄钰顿了顿,“谁比起上官柳来,我都喜欢另一位。”
碧灵微不可擦嗯了一声,低垂着眸子,看着方方正正的棋格。
风起,爬在院墙上的藤蔓摆荡着,发出一声声响动,空气里清香更浓。
是芙蕖开花的季节了。
玄钰仿佛看到芙蕖团团相连的样子。
她想不出要和碧灵说些什么,于是先一步把问题丢给他。
碧灵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玄钰笑道:“你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好话不会说,日后仙途也难升,难道还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
碧灵没有抬起头,自然,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到她身上。
玄钰不懂那桌子有什么好看的,弯下腰,把眼睛贴过去,又用手在上面摸了摸,还是没有发现门道。
“这东西有什么稀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