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脑中一片空白,声音依旧颤抖,却不再是因为遇见危险而害怕,而是不敢置信的迟疑:“你、把芸芸杀了?”
“是。”一句坚定无比的回答。
“你为什么要杀人?”纪棠激动质问道,她险些从地上跳起来,不过疲软的双膝很快让她认清了现实,她坐在原地,等一个回答。
一声轻笑后,那人才缓缓开口,答非所问:“我以为你会求我不要也杀了你,”又是笑声,“没想到你居然会惦记她。”
“她真的死了?”
“是。”
“我问你,她真的死了?”
“是!”
皎皎明月又隐进云层里,昏暗的林子里,泪水充满了纪棠早已发红的眼眶。
“我又不是她,骗你干什么?她死前一面哭一面说,要是还能重来,她一定不骗一个叫纪棠的女孩。哈哈,你是没亲眼看见,我把她揍得鼻青脸肿,血从她的额头和鼻子一起流下,拖得很长很长,和山泉水从石壁上流下来的速度一样快,地上不久就红成了一片。”
不男不女的声音每多说一句,纪棠下巴的颤动就剧烈一分,以至于到了最后她不得不捂住口鼻,去压抑住哭声。眼前被连续不断的眼泪模糊得一塌糊涂,一个时辰前,她埋怨不休的人,赌气想再也不说话的人,现在能想起的却不再是她牙尖嘴利刻薄讨嫌的模样,脑海里划过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柳安街冻人寒风中,她们第一次见面,少女从徽息神女的长裙后面走上前来,蹲在她身旁,脸上带着好奇又透出温和的笑容,她默默不敢言语时,少女轻握住她的手,镇定从容地告诉她不用怕,以后她们就是好朋友了。
“为什么……要杀她?你凭什么……杀她……”
风动竹林,簌簌声响中,好像还能听到乔芸芸快活欢乐的笑声。可这一切在身后那人的一声咳嗽,一句扭捏的“其实……”中化为乌有。
纪棠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她已不愿意听清了,牙齿、双手、脚掌,她身体上任何一处可以攻击的地方都在叫嚣,胸膛里跳动的东西让她只想为乔芸芸报仇。她奋力转身,双手嵌固住那人小腿,不顾一切猛地一推。也许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攻击,也许是不把一个瘦弱女孩的反击放在眼里,那人对她没有一点防备,所以,他现在重重倒在地上一团已开始枯败腐烂的竹叶之上。纪棠的眼睛宛如失去了视物的能力,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要挥舞拳头。听到那人倒下,她手脚并用爬到他身上,压住他腹部后,看也不看,全凭感觉兜头打去。
“棠儿,是我!”那人手护着头,脸向边上侧去,喊声在竹林里传得很远,“你快停手!”
陌生音色发出了熟悉的称呼,纪棠的手停在距那人不到半寸的地方,正是这皱眉犹豫之际,身下那人身体一抖,腰背瞬间挺起,刹那的失神让纪棠的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控住,片刻而已,天旋地转,已换了她躺在地上。纪棠望着天上星子又试几次,都无力挽回败局。哼了一声,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一个结局。
在她闭眼等死的时候,脸上突然传来冰凉的被拍打的触感,她动了下头,学着故事里好汉就义之前的口吻说道:“要杀就杀!我要是皱一下眉头,眨一次眼睛,我就和你一个姓!”
纪棠豪气万丈的发言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人不仅嗤笑一下,还变本加厉地又拍了怕她的小脸。纪棠想,此时她该吐一口唾沫喷在那人的脸上才对,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扭过头,叫道:“把你的脏手拿远一点!谁许你碰我的!要杀就杀!”话音才落,好像是为了证明她真的英勇无畏一样,她扬起了自己的脖子,大义凛然道:“快点!我一点也不怕!”
没有剑刃出鞘的声音,没有挥动衣袖施法的声音,一时间,连风都停了,万籁俱寂。纪棠直起脖子有些酸,她忍了忍,又忍了忍,方才的血勇之气全部消散,身体上每一块肉,每一根骨头,都透露出由表及里的疲倦。反正她都要死了,反正即使她依然坚持伸出无所畏惧的脖子,也不会有人看见,也不会出现在说书人的口中扬名天下,于是她的头心安理得落下,左动右晃,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便在此时,一串咯咯的笑声响起,纪棠隐约觉出那是对自己放下脖子的嘲笑:“不许你笑!要杀就快点动手!”
笑声更大,许久才停,还是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嗓音:“死都不怕,这世间想必是没有你怕的事情了。”
纪棠为找回面子,重抬酸疼脖子,喊了句“当然”。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一直闭着眼睛和我说话。你刚才目光直愣愣的,应该没有看清我吧。”那人停顿一会后,才意味颇深,带着引诱继续说道:“你不好奇我的样子吗?”
纪棠脖子缩了几缩,嘴巴却还硬着:“你丑得很,看了要长针眼,我故而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