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早幸缓缓睁开眼,一直靠着的人已经不在了,何止如此,她对面坐着的,或是站着撑船的……都不在了。
梅提欧似乎能看穿浓雾,他执掌船桨后径直带她们到了山洞。那条山洞极黑,狭窄,洞壁上倒挂着黏稠如史莱姆的生物,滴下来的液体却透着令人头脑昏沉的芳香。
船挤过小径,向着前方泛着白光的出口前行,但等到出去后又是静谧的黑湖,来路被雾气吞食,去路却未可知。怀表显示外界的时间已过了一天,茫茫水色中无声地泛舟让早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便是这种情况。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落单倒不怎么叫早幸觉得害怕。她们会在玛西缇歌那里再相遇,现在只是一场暂别,一场需要她独自应对的冒险。
倒也不是一个人,早幸看着那个抱着船桨坐在离她最远位置的人,干涩的嘴唇抿了抿,试图呼唤:“格——”
“不可以叫那个名字,”格鲁克竖起食指,压在她的唇上,“那是我的宝物……不可以被魔境拿去。”
“……忘了给你想代号了,你想叫什么?”
格鲁克歪歪头:“这里只有我俩,不需要别的名字也能区分。”
的确。早幸点头,按下了他的手,小怪物又恢复成了黑发少年的模样,那只手细腻如丝绢,比她的还小上一圈:“你怎么还在?”
“在等你醒来。”格鲁克没有收回手,轻轻抠挠着早幸的掌心,“想和你再说说话。”
“你可以叫醒我的。”
“没有必要,睡眠对你来说很重要。”格鲁克微微坐正,又向早幸靠近了一些,“很多事对你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我不算其中之一。最近想到这一点就让我……难过,或许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自己也不确定啊,”早幸抱住他,下巴蹭着他的发旋,不知怎的,格鲁克说不清的情绪却在她这里十分清晰,“但依然很重要。我可以把我交给你,如果是被你吃了,或许我们能作为一个整体活在……”
“不行,如果难以区分你我,那我不存在,你也不存在了。”格鲁克推开她,一向平整明媚的脸起了涟漪,眉头打结,“这就够了。我已经明白了,而且我想你也已知晓,所谓爱是什么。”
爱这个单词出现得十分唐突,早幸抱着满怀的风愣神。但很快格鲁克把手中的船桨塞给了她,填补了这份空虚。
“你会划吗?”
“有理论但未曾实践……”
“也不要紧,只要你想着前进,脊柱会指引你抵达的。”
格鲁克站起身,翻出了船舷,水面于他是坚实的固体,他踩在上面,朝早幸挥手:“再见了,我最亲爱的人,请不要忘记我,永远不要。”
等等啊,早幸嗓子眼发紧,但静水不再支撑那具小小的躯体,水花泛起,格鲁克沉入了湖中。
怎么看也看不透的湖水合上缺口,早幸趴在船边,眼角涌出的水分打破湖面,又兀自愈合。
为什么这么难过也还要前行呢?这大概就是活着的意义。
她抓紧船桨,尝试着一左一右地拨弄湖水。停在这里无法到达任何地方,早幸咬住下唇,在难以呼吸的痛楚中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
幸而彼岸并不遥远,在胳膊也抬不起来之前早幸抵达了陆地。小舟自行返回,消失于茫茫紫雾,早幸靠着岸边的垂柳吃了点碱水结,再次上路。
依旧是一条孤零零的小道,夹路的密林却明目张胆地吵嚷着,里面间或有一两句王国语或精灵语,让早幸听了便觉得胆寒。
“祂回来了!”
“妈妈”
“我何时能得到安息?”
“复仇……复仇……”
草丛下伸出的影子扒拉着小道的碎石子,魔境比以前更躁动了,早幸小心地走在不偏不倚的正中央,捏紧袍角,不让自己被那些“东西”碰触。
只要想着前进就好。
鲁特琴的琴声从前方传来,小道上肆虐的阴影发出哀嚎,蠕动着退回了林中。早幸抬起头,前方隐隐绰绰不再是万年不变的紫色,金色的落叶也随风裹挟着琴音飘来,落在了她脚下。
她加快步伐,近乎小跑地朝那处冲去。
为什么会有琴声?是格鲁克吗?心里升起的些许期望,在看到那个等在栅栏后的人后重重落回心底。
包裹小木屋的银杏林金黄依旧,却有了衰败的迹象,叶片簌簌落下,但落在手中的金色叶片呈现铁锈色的卷边,黑斑侵蚀了叶柄。
玛西缇歌抱着鲁特琴坐在树下,惯用的木杖靠着树干,碎花布拼就的长裙散落成杂乱的一团簇拥着她高大的身躯,银色的枯萎长发用缎带松松捆住垂在脑后。她抬眼看愣在原地的早幸,眼神依旧不耐烦,似乎在说怎么还不过来。
早幸扔开银杏叶,走到了她身边:“玛西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