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提欧再次回屋时紧张地冲过来疯狂摇晃希尔伯:“醒醒!为什么你这个魔法提前失效了?!”
早幸看清梅提欧的样子时乐了,他的头发褪了大半的黑色,但褪得很不均匀,现在像一只在泥里摔倒后的萨摩耶。
但喝醉的希尔伯任凭外界风雨飘摇就是不醒,克尔泽在旁犹豫地提出了一个假设:“殿下,是不是因为你和早幸小姐接触了……?”
“我有注意的,而且接触的话不应该褪干净一些吗?”梅提欧崩溃完了后反应过来,“哦对,小姐,请摸摸我的头。”
说着梅提欧直接在早幸身前单膝跪下,早幸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忍着笑意从头到尾撸了一把这头柔软的垂肩卷发,终于让它恢复成了纯净的银色。
梅提欧转了一圈让两人再检查了一遍后,总算松了一口气:“晚上还有宴会,差点要闹笑话了。”
早幸把草帽从衣帽架上取下,还给了花匠装扮的王子:“来得及吗?”
天色已经不早了,梅提欧从这里回去还要换装打扮,早幸想想贵族那套繁琐的衣物都觉得心里发毛。
“我是得抓紧,看来没法送小姐回家了。”梅提欧戴好草帽,带着歉意抚胸行礼。
早幸才想说不用,王城她也挺熟了,但克尔泽抢先开了口:“请让我护送早幸小姐吧。”
另一边霍兹才扛起希尔伯,也附和道:“这一带醉汉挺多的,你别拒绝,那就麻烦克尔泽了。”
早幸只能点头道谢,梅提欧先一步离开赶往王宫,等马车到后她们又送走了霍兹和希尔伯,才两人一起走出了店门。
场面一时冷清下来,热闹简直像是起锅时一瞬的水汽,转眼便烟消云散。
克尔泽大概也有类似的感受,目光轻轻扫过霍兹他们马车留下的车辙印:“好久没有这样聚过了,不知道霍兹离开后几时才能回来,看来下次更是寥寥无期。”
早幸也觉得有些落寞,不光是霍兹,梅提欧订婚后她再也不适合再单独见他,她没能够珍惜此前的时光,随着年岁增长,原本单纯的关系都难以维持起来。
“当时跟着去魔境历险只是想积累经验以及帮助梅提欧殿下,现在却变成了珍宝般仅此一次的回忆。”
“我也是,”早幸脱口而出,“……虽然动机和克尔泽不一样。”
两人并肩走在黄昏洒满的石板街道上,慢慢聊起魔境里发生过的事,两年前的经历现在已褪色成了古旧的故事,却仍在脑海中鲜活得熠熠生辉。
“……我还是觉得希尔伯摆脱亡灵法师记忆的方法太奇怪了,完全学不来,”克尔泽用胳膊夹着法典,说到希尔伯的名字不自然地晃了一下,才继续道,“我那时没有早幸小姐的帮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也不会怎样吧,”早幸歪歪头思索道,“毕竟亡灵法师在当时也没死。”
“不好说,但那种体验……真的就像是成为了另一个人,”克尔泽从法典里取出了龙血树的书签,在手中摩梭,“甚至连感情也完全模拟出来了,不知道这种法术效果是怎么达到的。”
夕阳中克尔泽金发遮掩的耳朵尖隐隐泛红,早幸反应过来,圣徒那直白的爱意一直贯穿他四段记忆的始终,让被他记忆捕获的人也能感同身受。
她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那个法术不会有副作用吧?比如情感也保留在了你们身体里?”
克尔泽飞快地摆手:“没有!我把小姐和玛西缇歌分得很清楚!”
联系上下文,克尔泽意识到了早幸这个问题的缘由,带着一丝微妙的不情不愿解释道:“希尔伯受的影响最少,更不可能和这个有关。”
自己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早幸用另一个对象结束了这个话题:“也是,毕竟梅提欧也没什么事。”
租屋已经近在眼前,早幸指了指二楼那层给克尔泽看:“我家就在那里。”
她犹豫着该不该请克尔泽去家中坐坐,礼节上大概应该如此,但被看出和格鲁克合住又有不少要让他们担心的地方。
这哪是养了个孩子分明是养了个情夫……早幸觉得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境地太莫名其妙了,虽然大部分是自作自受。
“那我就在这里告辞了。”
幸而克尔泽先道了别,早幸讪讪地也说出了再见,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以后每周日都会给自己放假,也不会再忘了回信。如果……如果有聚会请再叫我,或者只是见面聊聊天也好。”
克尔泽本已背过了身准备朝反方向走去,听到此微笑着侧过了身:“当然,也请早幸小姐做到你说的。”
果然她太过懈怠了,总是会让身边的人操多余的心。和克尔泽分开后早幸叹着气上楼,正准备掏出钥匙,发现房门留了一条缝,她于是直接推开打招呼:“格鲁克,你今晚不去酒馆吗?”
此时应该是酒馆开业的时间了,格鲁克吟游诗人的职业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昼伏夜出的不健康作息,这个点还在家属实异常。
格鲁克正趴在地毯上改琴谱,头也不抬地回道:“开业筹备中。你应该学学我说话的技巧,怎么两句就聊完了,也不叫人上来坐坐。”
“我俩究竟谁是监护人啊……?”早幸捡起滚落在地的颜料罐子,忍不住拧了一下格鲁克就在她手边的耳朵。
虽然没用多大劲格鲁克还是惨叫起来卖可怜:“不是你说不想当妈的吗,我就委屈一下当你长辈好了。”
“不需要。你吃了吗?”
“还没,你想吃什么?我准备做点卷饼,橱柜里也还有昨天做的小蛋糕。”
*
下一个周末早幸遵照此前的约定在周日给自己放了假,回到租屋,格鲁克不在,她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后开始读积攒的信件,其中一封让她一时陷入忧郁,思索良久后她换了身衣服后带着这封信再次出门。
马车的车轮滚滚,很快到了她报出的目的地。正当早幸将手又探向兜中的信纸组织语言时,她看到了另一个同样一脸忧郁的人。
那个人也看到了她,并不走过来,只是在原地苦笑着向她打招呼:“早幸。”
“霍兹……你长胡子了。”早幸有些震惊地小跑着过去。
“忘记刮了……不是,这事很正常吧?我也到这个年纪了……等等我在说什么……”
霍兹甩了甩头,勉强打起了精神:“我妈妈是不是给你写信了?你去找她吧,她应该也想找人聊聊散散心。”
“我觉得需要散心的明显另有其人,”早幸把信纸往衣服兜的更深处塞去,“我陪你走走?”
霍兹承了这份好意,跟上了早幸的步伐,艾森家的别苑附近景色在春日里尚可,也有一些修得充满了野趣的小道被五彩的郁金香花团所簇拥,但再好的景色也抹不掉此时的离愁与烦恼。
两人对对方来此的理由都心知肚明,忧郁的源头也是同一个——琼斯夫人。
早幸看霍兹暂时还没有开口倾吐烦恼的意思,虽然担心自己是否不自量力还是担起了打破沉默的角色:“你下周就要走了?”
“具体来说是三天后,去掉打包行李的时间也就只剩两天了。”
“好快,琼斯夫人知道吗……”
“我说了,但不知道母亲听没听进去。”霍兹吐出一串长长的叹息。
他脑中那场风暴的后续还没停息,他是第一次听到母亲用那样尖利的声音说话,也是第一次看到父母之间发生争吵。
“你就只觉得血统高贵的长子是个宝贝吗?!霍兹对你来说是什么?维持爵位的工具?!”
“母亲,不是,我是自愿……”
霍兹的插嘴全然进不到暴怒的琼斯夫人耳中,她揪着丈夫的领子,柔软的面料被她发白的指节揉成废纸似的一团:“你这个做父亲的都不敢去的地方你让儿子去?!”
艾森伯爵本来还面有歉意,听到这句话恼羞成怒地钳制住了琼斯的手:“住嘴!”
但琼斯夫人从来不是会乖乖服从的人,更何况是在血涌上头之时,她直接甩开了丈夫的手踩着高跟就往房间冲去。
留下霍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抱歉,父亲,我应该早一点告诉妈妈的,她现在只是一时气话……”
“不,也是我……”艾森伯爵正想对儿子说点什么,鞋跟的塔塔声再次响起,琼斯出现在了楼梯口,手中提着一个小行李箱,身后是伸着手又不敢阻拦的女仆们。
“琼斯,你要干什么?!”艾森伯爵立马忘了嘴边的话,震惊地看着妻子步履如风从他身边走过,那股气势让他都不敢伸手拽住她。
琼斯夫人走到了大门口才停下,回头冷冷地对身后的男人甩出结语:“霍兹平安回来后我再回主屋。”
说着就踏出了主屋豪奢的金色大门,她的贴身侍女如蝴蝶般紧随其后也离开了艾森家的主宅。
早幸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是收到了一封还带有斑点状水渍的信,里面请求她劝劝霍兹,甚至还用上了“那个孩子甚至没有过恋人”这种失去理智的母亲吐出的说法。
她又能做什么……早幸想着兜里的那封信无奈地开口:“我是不会劝你的。琼斯夫人……只要你平安回来什么都能解决了。”
“谢谢。”霍兹松了口气,“但我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母亲估计也要打断我的腿……”
“怎么会。”虽然不合时宜,早幸还是想象着长着胡子的霍兹被娇小的琼斯夫人追着打的画面笑出了声。
“这是真的。”霍兹却没法发笑,母亲不光因为他的这个决定对父亲生出了怨怼,对他也是心有不满的,不然也不会拒绝见他。
“你们男孩就这么喜欢战争游戏吗!”
他仿佛还能听见母亲带着哭腔对他说出的最后一言。
“我其实不喜欢战争,也没那么想上前线,”对着并不比春风更沉重的早幸,霍兹忍不住吐露心声,“我是跟在祖父屁股后面长大的,比起其他人对我吹嘘的祖父那些不凡的功绩,我听得更多的是祖父说的他亲历的事,里面不是对王国的忠诚和取得荣光时的兴奋,全都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