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终于得偿所愿。
“如果说西国的贸易还在行长的掌控之中,东国……则比较难以规范。先前与德川家往来的南蛮势力和西国那群南蛮人并非同一波,关系甚至可以用及其恶劣来形容。以行长的身份并不方便和他们打交道。”
可惜行长只有一个。
曹太郎如此想到。
和南蛮商人打交道的时候,曹太郎发现东国那群商人不但语言不同,连信仰也和西国那群南蛮商人有不少微妙的差异。虽然他们都信仰上帝,但彼此之间却互称为异端(天主教和新教)。
行长的信仰和西国那帮南蛮商人相同,但在东国的南蛮商人眼里却跟信了邪差不多。
“我在吕宋的时候也听说过。那方势力叫英吉利,正在和葡萄牙交恶。”
虽然佐竹家名义上享有东国的南蛮贸易权,然而随着新政推行,南蛮势力接触到其他东国大名只是时间问题。
东国的贸易接下来必然会成为大名们争相抢夺的肥肉。
然而……开放贸易所带来的不会仅仅是财富。
若没有适当的规范和管控,曾经发生在西国的那些不幸之事会以另一种形式在东国重演。本就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很可能会沦为商品。
如果东国的贸易问题处理不慎……这个才刚刚结束战事的地方,只怕又要成为南蛮势力角力的战场。
决定东国贸易归属的……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此时的三成,正在为此事焦头烂额。
大阪的天守阁内,丰臣家的幼主正一边吃着南蛮点心,一边等待着他的客人。他的母亲淀殿在一旁正襟危坐,神情严峻地盯着空旷的殿堂。
幼主吃完盘中的点心后看了看母亲严肃的神情,他并不理解母亲为何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只是不假思索地问道:“秀家哥哥什么时候才来呀?”
淀殿有些震惊,她瞪了秀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
“秀赖,你刚才叫他什么?”
秀赖眨巴着眼睛,天真地反问:“他不是我的哥哥吗?父亲临终前让他保护我,也让我像对亲哥哥一样对他。”
少年天真的回答让淀殿的神情变得愈发复杂,她抚摸着秀赖的脸,语重心长地说:“记住,秀赖……不论他表面上对你多好,你都不能忘记一件事……你是君,他是臣。这是他永远不能逾越的本分。”
秀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中的光芒却黯淡了几分。他还来不及思索母亲话中的意思,秀家哥哥便带着石田右府和宁宁夫人来到了殿前。
秀赖已经到了能懂一些事务的年纪。印象中,宁宁夫人很少来到母亲面前。虽然母亲对宁宁夫人向来非常礼貌,但他看得出来,每当宁宁夫人出现在这里,母亲都并不开心。
他们讨论的是自己的婚事。秀赖听母亲说,自己本来要娶的是自己的表妹,母亲妹妹的孩子千姬。但由于德川家在和石田右府的党争中失势,石田右府想取消这场由父亲定下的娃娃亲。母亲和石田右府因为这件事一直争执不休。尽管德川家已经失势,母亲依旧希望自己能迎娶千姬。然而……石田右府认为关白的婚事乃是国家大事,不可儿戏。
今天,宁宁夫人向母亲提出,为了稳固丰臣家的政权,团结一门众,应该让秀赖迎娶秀家的女儿贞姬。这个提议让母亲一气之下当场质问秀家,是不是做代理关白还不够,甚至想做丰臣家的“国舅”……不管秀家哥哥怎么解释,母亲都不愿让步。
母亲说,如果答应这样的联姻,原本和自己平辈的秀家哥哥一下子成为自己的长辈,自己从今往后会变成他的傀儡。这时,坐在一旁没有发话的石田右府突然一脸严肃地告诉母亲,说这正是为了确保权力能顺利地交接给自己。
秀赖着实不太明白自己娶谁做妻子和权力的交接有什么关系……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位不苟言笑,为人严苛的石田右府。他总是说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事情利国利民,却从来不顾及母亲的感受。为人臣子,难道不应该以主君为重吗?
果然,他的谏言让母亲怒不可遏……
“你把我两个妹妹的夫家都毁了(茶茶的二妹阿初嫁给了京极高次,是东军,小妹阿江嫁给了德川秀忠),现在,你连我儿子的婚事都要干预?!”
淀殿站起身,颤抖地指着跪在殿前的石田右府,用一种近乎尖利的声音质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就这么和我过不去吗!?”
面对歇斯底里的淀殿,三成并没有继续反驳,只是静默地低着头,然而也并没有退却的意思。在淀殿做出更加失态的事前,宁宁抬起头,平静地望向了她。
“常高院和崇源院(阿初和阿江)的事我们非常遗憾。但你现在是丰臣家的主母,秀赖公是丰臣家的家主,一切要以本家为重。”
淀殿冷冷地望向了北政所。如果说之前她们之间还一直维持着某种形式上的平和,这一刻,她沉积已久的怨气再也难以自抑。她的嘴角抽搐着,以一种及其刻薄的语气说道:
“你也知道秀赖是我儿子,不是你儿子。”
那场谈话和之前好几次一样都不欢而散。比起自己娶谁,秀赖更加在意的是母亲与秀家哥哥之间是否会因此心生芥蒂。
不管母亲怎么说,秀赖一直记得,在父亲的病榻前,秀家哥哥所说过的话……
“照顾秀赖弟弟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在年幼的弟弟未成年之前保护他也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的责任,但父亲却担心我做不到,一直在反复的叮咛,作为男子汉的我对这一点感到很不愉快……”
父亲走后,那些臣子们依旧对他毕恭毕敬,但是……只有秀家哥哥是不一样的。他不仅仅把自己当主君尽忠,还把自己当成弟弟来呵护。虽然母亲对所有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人都有所提防,但对于秀家哥哥,她的态度也会稍微收敛一些。
他会耐心地教自己汉诗,教自己绘画,教自己能乐……还会告诉自己许多关于父亲的事。秀赖能感觉得到,他对父亲的爱和自己相同。
所有人都告诉自己,关白该做什么,丰臣家的家主该做什么,太阁的儿子该做什么。只有秀家哥哥是不一样的……
他对父亲的感激很纯粹,对于自己的呵护也非常纯粹。
整个大阪城,只有秀家哥哥在乎自己的感受。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或许是因为之前不愉快的谈话,第二天秀家哥哥教自己汉诗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读诗之时,秀赖只觉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变得忧伤了许多。
“白居易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啊?”
秀家许久才回过神来。
“这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彼此许下的誓言。惟愿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就像并翼飞行的鸟儿,连生的枝条一样。”
他笑着回答了秀赖,飘忽的眼神却像是在望向遥远的地方。
“我和我的妻子也会这样吗?”
这听上去童言无忌的话语却让秀家陷入了沉思。他注视着一脸茫然的弟弟,温柔地问道:“虽然这些天你什么也没说……但你也希望娶你所爱,爱你所娶,对吧?”
秀赖垂着脑袋,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说……关白的婚事非同儿戏。”
秀家蹲下身,与秀赖的眼睛持平,“秀赖,你是怎么想的?这对我来说更重要。”
“我……”
秀赖犹豫了良久。终于,他抓住秀家的衣袖,鼓起勇气说道:“我想自己选择。”
秀家脸上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秀赖的肩膀,似乎下定了决心。
“好,那就自己选择。我会告诉石田右府……”
听到石田右府几个字,秀赖的眼神又变得黯淡了起来。
“如果石田右府不同意……”
“我会说服他。”
秀家的回答十分坚定。秀赖沉默了片刻,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秀家哥哥……如果我和石田右府同时遇到危险,你会先救谁呢?”
“当然是先救你。倘若真的发生那种事石田右府也会希望先救你的。”
秀家毫不犹豫的回答让秀赖喜出望外。他将这个答案告诉给了母亲,想让母亲相信秀家哥哥真的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但母亲却只是一脸忧愁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说到底,他还是因为石田右府的感受才选择先救你的,不是吗?别傻了,他和石田右府本来就是一伙的……”
秀赖从来无法反驳母亲的话。他沮丧地奔向了庭院,一脚踹断了种在院子里的松树苗。
自那天起,他们之间也像那棵断掉的伞松一样出现了裂痕。
因为淀殿的话,本来想迎娶秀家之女贞姫为妻的秀赖改变了主意。
此时,与友人们在家中召开茶会的关白秀家对此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