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混账东西!”
行长一边追击一边架起马上筒,对着那张嚣张的面孔又是一枪……然而那一枪却打在了加藤身边的家臣身上。
“我不让他拜他那劳什子的神,也不许他祷告,还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不要脸的娘娘腔!他现在每天都哭着要见自己的父亲!”
加藤一边跑,一边眉飞色舞地形容兵库头遭受的痛苦,肆无忌惮地羞辱着行长的信仰,后藤基次的兵马不知何时已经从侧翼攻向了行长的部队,而行长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装上预制的铅弹,拼尽全力想要杀死那个伤害自己孩子的恶棍,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的绊马索。
伴随着战马的悲鸣,从战马上陨落的大将陷入了泥泞中。强烈的眩晕感让行长眼前一黑,他听见了渐渐逼近的脚步……紧接着,有人揪住了他的头发,将他从泥泞中拖了出来。
他的武器被丢下,连腰间的胁差也被扔进了泥地里。
清正可再熟悉不过了……这家伙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扑的机会。
“你也有今天啊,你这卖药的。”
行长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张令人作呕的面孔。他冷笑一声,瞪着那个混蛋的眼睛说道:
“注意你的措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如水也是卖眼药起家的。”
“你知道我不怕他。你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才与西军为敌的。都是因为你这个该死的骗子……呵……也都是因为你,你那可怜的孩子才被当成叛徒的孩子,每天受人冷眼,连给他送饭的家伙都想对他踹上一脚。”
提到兵库头的遭遇,行长的眼神隐隐有些动摇,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戏谑的神情。
“你这种懦夫也只能靠虐待孩子来满足自己可笑的自尊心了!”
“你这个怯战的懦夫还有脸说别人!?”
清正一把扯住行长破损的铠甲下那可笑的南蛮服,想要把他揪起来打一顿,拉扯中,白色的南蛮服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布料下烫伤的痕迹让清正愣了一下——那明显是刻意被烙上去的印记。
“你……果然不是靠正常途径获得现在的地位的……真是个肮脏的家伙。求我呀!求我放过你,否则……我就让两军阵前的士兵都看到你这龌龊的身体……让他们知道,你这个商人什么都可以卖。”
清正说着便作势要撕开更多,然而行长非但没有求他,反而诡异地笑着,眼神冰冷地嘲讽道: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作为太阁的亲戚,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商人怎么了?知道三成为什么会选择曹太郎而不是你么?撇开你靠和太阁的关系得来的地位,你哪点比得上他?曹太郎比你强多了。”
“你闭嘴!!!”
清正恶狠狠地掐住了行长的脖子,柔软的脖颈仿佛能轻易拧断一样……
“我会告诉兵库头……他的父亲有多脏。”
清正的手指一用力,那串念珠也深深陷进了柔软的颈项里。
这个吐毒的喉咙……只要拧断就不会发出这种该死的声音了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乱军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呼喊……
“清正!你这个该死的叛徒!!!”
清正抬起头,混乱的战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兒”字旗,本应被疑兵困在江对岸的宇喜多军居然察觉到了又兵卫的计策,赶到了这边。备前中纳言骑着战马径直朝自己的方向杀来,如同传言中那个瞪着血红的怒目,在关原战场上突入秀秋阵中直取敌将首级的修罗一般……
“这次算你走运。”
清正一把将行长摔向了泥地里,迅速蹬上马背,掉头就撤。意料之外的是,秀家并没有继续追杀他,而是径直奔向了身陷泥泞的行长……
“快去杀了他。”
行长想要把秀家推开,让他优先去追杀清正,但秀家却更在意他身上的伤势。
“九郎……你受伤了?”
“不用管我……做好你该做的事。”
后藤与加藤的部队正在撤出战场,如果这次放跑了他们……天知道清正那家伙还会对兵库头做什么。行长不顾身上的瘀伤,起身想要翻上马背,却被秀家扣住了握缰绳的手。
“穷寇莫追。这是你教过我的。”
行长与他对视了良久,最终放弃了继续追杀的打算。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朝某个方向走去……虽然不明白他在找什么,但秀家还是将指挥交给明石后跟了上去。
那是加藤清正最开始在江边结阵的位置……找到行长的时候,他正在鬼使神差地刨着地上的土,似乎试图从中挖出些什么,白净的手指上沾满了泥土与鲜血。
“九郎……你在找什么?”
行长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翻着脚下的土,开裂的指甲和指间淌血的伤口让秀家感到一阵刺痛。他缓缓在行长旁边蹲下,和他一起挖了起来……
快到天黑的时候,行长终于挖到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和他的项链一样,十字架周围挂着晶莹的念珠。
“这是……?”
“兵库头的十字架。”
他小心翼翼地将念珠一颗一颗串回断裂的绳带上,随后双手合十,将十字架紧紧扣在手中。他紧闭着双眼,不知是在为身陷囹圄的孩子祈祷,还是在为自己将家人送入险境的行为忏悔。直到祷告结束,秀家都静静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是我的罪恶惹怒了上帝……才会让家人如此不幸吧。”
“不是这样的……九郎,千万不要这样想!”
“我们回去吧,八郎殿。”
行长看上去相当疲惫。秀家本想搀着他回去,但行长却执意要自己走。回到营地后,行长从三成那里得知了今日在道明寺发生了一场惨烈的遭遇战,虽然双方都损失惨重,但这对于即将攻打大阪的西军来说无疑是不小的打击。
大阪的城防是由官兵卫亲自规划的……接下来,它无疑会成为一头被唤醒的怪兽。
不过,比起大阪的战事,三成更在意的是友人的伤势。行长原本还想强撑着参加军议,却被三成强行叫去休息。
“攻打大阪的事我会跟吉继商量,你先养好你的伤。秀家……你送他回去。”
“总大将怎么能缺席军议呢?不劳少主……”
见行长还打算抗议一下,三成双手抱臂,严肃地说道:“不然我亲自送?”
“不必了……”
行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跟着秀家回到了营帐内。秀家不顾行长反对,执意要为他检查并处理伤口,结果不出意外,因为笨手笨脚不会照顾人又被说教了一顿,在行长的指导下才包扎好了坠马时的腿伤。
检查身上的伤口时,秀家注意到了行长的南蛮服被撕扯的痕迹,神色骤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清正那个混蛋……还对你做了什么?”
“那家伙想让我求他,否则他就要让两军阵前的士兵都看到衣服下面的伤。”
行长若无其事地说出了自己险些被生擒时发生的事,麻木而冷淡的神情让秀家心痛不已。
“他要是敢……”
秀家紧捏着拳头,不觉间,痛楚的眼神里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阴狠。行长敏锐地察觉到了秀家的异常,他凑上前,用缠满绷带的手指掰开了少主紧攥成一团的手。
“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种事吗?兵库头那孩子……现在还一个人在敌阵受苦。比起这件事……清正那些无能狂怒的行为根本伤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