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魂七魄的渐次回归,石初程的脑子这才转了起来,他轻轻把阿耶放回地上,尚来不及站直,便一支箭似地冲进丹房。
木门被他撞开,咿咿呀呀绕着门轴转了个圈,“砰”一声巨响,撞到了旁边一扇门的内侧,还没等这木门反弹回来,石初程已经“噔噔蹬”地跑了出来——
那满满一柜子丹药的标签都是他写的,找个药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年来,只要丹房不锁门,石初程都会往里蹭,零零碎碎的也学了不少东西,多的不说,至少丹房这一柜子药的性能,石初程是都知道的。
他一阵风似地扑了回来,把石方巳的上半身抱在自己怀里,颤抖着手,把一颗黄灿灿的药丸往阿耶嘴里塞。
——周行告诉他,但凡有一口气在的人,这一颗丹药下去,即便是半只脚跨过了阴阳界,也得麻溜地回到阳间。
这颗药周行炼过无数次,也就成了这么一颗,也就是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石初程不知道阿耶是生了什么急病,无法对症下药,也只有找这样“包治百病”的灵药来应急。
可是石方巳身体僵直,无法配合服药,药丸从他唇边滚了下来,“咕噜咕噜”落到了地上。
石初程慌忙俯身捡回来,用衣服擦擦,喃喃道:“不脏的,不脏的,我擦干净了的。”
接下来,石初程使出浑身解数,又是捏鼻子,又是撬牙关,又是顺胸口,好容易把药丸喂进去。
他心头略略放松,屏气凝神紧张兮兮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了石方巳极微弱绵长的一次换气,心脏也随之“噗通”了一下。
石初程这才恍然意识到,阿耶不是没有呼吸心跳,只是每一次都放到了极慢极慢,慢到几乎无法察觉。
可是石方巳依旧没有醒来,阿爹的药,这次似乎不管用了。
这令石初程有些始料未及,他红着眼眶把石方巳抱回卧室的床上,又奔出去请大夫。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连着几天,他几乎把全城的名医都请了个遍,竟没有一个大夫看得出来石方巳还活着,有的大夫心直口快,直斥石初程停灵不葬,是不敬尊长;也有大夫见这家里只有个半大的小子,以为他伤心过度,宽慰他两句,也就走了。
终于,石初程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他也不再去学堂,每日就陪在阿耶身边。想法子给他喂点食物进去,刚开始两天确实还能喂一点进去,后面简直水米不进。
又一碗粥顺着石方巳咬死的牙关流到了枕头上,石初程把空碗放在一边,他强自撑了数日,到此刻终于憋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到床榻上。
石初程知道阿耶最见不得他哭,所以他时时告诫自己要做个大丈夫。
去年他从树上滚下来,腿都瘸了,也忍住了没有哭,还有那次中元节,他和同窗去放莲灯,在水边见到好些个魂灵,他也梗着脖子没有让同窗看出端倪。
可在这一刻,深深的忧怖让这个少年郎,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惶然无助的小哭包。
“阿耶,你快醒来骂我吧,鹿娃不听话,鹿娃又哭了。”石初程呜咽着去推石方巳。
可是他的阿耶恍若未闻,依旧直挺挺地躺在榻上。
“原来咱们勤学上进的石初程也会逃学!这次还不被我抓个正着?”一个乐呵呵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石初程听见声音,连忙拿衣袖擦眼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来人已经走了进来。
“这么大的人了还抹眼泪呢,羞也不羞。”来人也是个少年郎,看着比石初程高上半个头,穿着一身上好的蜀锦,行走间挂在腰带上的玉佩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阿秀,你怎么来了?”石初程还坐在榻边,望向崔秀的的眼神有点呆呆的。
崔秀是石初程的同窗好友,两人曾一同在石室精舍求学。
这座精舍可谓历史悠久,是西汉就开办的官学,至今已有七百年的历史。可以说,正是这座精舍开启了蜀地文教的兴盛,直接改变了素喜辞藻华丽的蜀地文风,蜀学由此比于齐鲁,一度让汉孝景帝嘉奖,令天下郡、国都效仿其办学。[1]
石室精舍眼下依旧是官办,夫子皆是高才博学的鸿儒,学生也是从下属郡县优中择优的贤良方正之辈。
当年也亏了石方巳的严加督教,这才让石初程堪堪通过了夫子的考校,挤进了石室精舍念书。进了学堂也不是就能高枕无忧,但凡让夫子觉得哪个学生不肯上进,随时可能把人踢出学堂。
石初程面前这位就是例子。
崔秀此人,家中堆金积玉,多少养成了纨绔跋扈的性子,时不时就要逃学旷课,功课也渐渐落下了,被夫子认为是品行不端,给撵了出来。
家里只好另请了位元姓的夫子做西席。
崔秀倒是不忘旧日同窗,时不时还会到学堂门口去,等石初程放学一起玩耍。
今日他没在学堂门口等到石初程,这才跑到石初程家里来找人。谁知石初程精神恍惚,连门都忘了锁,大门也不知敞了几日了。
“我刚弄回来一批好马,想说叫你一起来玩儿,这次的马不烈,管保不叫你又跌下来。你在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崔秀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