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雩在这样的地方也许是度日如年,对孩子来说,却是岁月如梭。
转眼禺儿已经三岁了。
山坡后面的大槐树下面,两个小女童正在斗草,各自身旁堆着十来个髌骨作为赌注。
周行从树后探出头来道:“禺儿,该走了,爹爹树都斫好了。”
禺儿这才依依不舍地跟小友道别。
那小女童等周行二人一走便化作一缕烟,钻入一旁的坟茔中。
这坟茔不知在此立了多少年,连墓碑都失了踪迹,这小女童的魂魄却一直在浊域中——
死在浊域,永世不得超生。
禺儿一蹦一跳地拉着爹爹的手,显摆道:“阿爹,今天我赢得多呢!”
“禺儿果然是最厉害的,”周行闻言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勾蛾眉月,“今儿怎的不教魂灵阿姊写妖文了。”
“我会的都教了呢,后面的阿娘还在造,等她造好了我再教。”禺儿奶声奶气地说道。
“禺儿要记得什么?”见左右无人,周行提醒女儿。
“不可以告诉阿娘,禺儿又到槐树下找魂灵阿姊玩儿了,”她用小拇指和周行拉钩,“这是咱们俩的秘密。”
周行心念一动,笑问:“那禺儿是不是同阿娘也有小秘密呀?”
禺儿得意地点点头。
周行蹲下来,诱哄道:“是什么呀?”
禺儿摇摇小脑袋,断然拒绝:“禺儿和阿娘也拉过勾,不能讲的。”
“你不讲,阿爹也知道。昨儿你阿娘带你上后山了吧?”
禺儿点点头,丝毫没察觉自己被阿爹套话了,她学舌道:“阿娘说,后山高,离人境近,也就离大母大父近。阿娘挂念大母大父了。”
周行笑容僵了一僵,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己在人境无牵无挂,可唐雩不是。
他这些年好话说尽,想同唐雩看在禺儿的份上重修旧好。
可是唐雩只说:“你我缘分已尽,各有立场。如果只是为了给禺儿一个完整的家,强行凑在一起,世上并不是多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是多了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又是何必呢?”
说着父女二人已经走到一颗砍下的树前,那是一个高十丈的巨树,一人不可环抱。
三年来,恐唐雩母女受浊气侵蚀,周行一直在小屋旁边点起通天火灶,不论日夜地烧着火,将小屋附近的阴浊之气尽可能地消除掉。
“禺儿跟爹爹一起把树拖回去吧,”周行拍了拍树干,别看这树如此巨大,也不过能烧一昼夜而已,明日还得继续砍树回去。
“禺儿这次想走前面还是后面?”
“前面,”禺儿一马当先,拉着一根比她手腕还粗的树根往前走,“爹爹在后面推。”
“好嘞!”
父女俩一前一后,隔着长长的树干聊天。
聊着聊着,周行的声音越来越含糊,终于没声儿了。
禺儿察觉到不对,她轻轻放下树根,蹑手蹑脚地跑到树冠那头。
茂密的枝叶包围中,周行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根树枝上,头枕着手,睡得相当惬意。
“爹爹!你欺负人!”禺儿气得跺脚,一张粉嘟嘟的小脸鼓起来,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于是剩下的路,自作自受的周行只好一手抱女儿,一手拉着树根慢慢腾腾走回去。
禺儿趴在周行肩头,嘬着手指,看向后面尾巴似的树冠。
那一抹鲜绿,是浊域昏暗的天地间唯一的灿色。
*
纸从来是包不住火的。
禺儿人小,嘴里没把门的,她又跟孤魂野鬼玩儿的事情很快就被唐雩知道了。
三年来的第一次,一向相敬如宾的周行同唐雩,吵得不可开交。
禺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一边吓得嗷嗷哭,她扑过去扒拉周行,却被唐雩一把拉开。
周行见禺儿吓得无措,不由大怒,指着唐雩吼道:
“小鬼又怎么了?我以为你心里是众生平等,原来你也把这世间生灵分了三六九等,你不满的,不过是妖灵被排在了末等。”
“我生而为妖,自然要维护妖灵,”唐雩不甘示弱,“昔有孟母三迁,禺儿这些年在浊域长大,耳濡目染都是这些阴暗见不得光的东西。
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屠戮浊修之时,离禺儿远点!远点!可你上次还是叫禺儿瞧见了!
她回来兴奋地跟我说,她也想试试!我怎么跟她解释、说教、呵斥,她都不明白!
她已经到了开始记事的年纪,要是让她在这里继续待下去,每日不是跟小鬼作伴,就是看浊修杀戮同伴,她会长成什么样子,你考虑过吗?”
一番话直刺周行心窝,他哑口无言。
唐雩见事已至此,干脆把心一横,说了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