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山作为不周山的底座,山顶高耸平坦,四边却近乎是直上直下。
式溪拒绝了唐雩的帮助,下个山,下得是连滚带爬,待他披星戴月地滚到山脚,几乎又是遍体鳞伤。
他蜷在地上不想起身,突然听到头顶有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传来。
“你怎的搞成这个样子?”
式溪抬头一看,一个身穿斗笠的中年女子站在那里,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只觉有些面善。
“下面的人给我说,有人上了桌山,我还不信,原来是你小子。”
那女子不由分说,把式溪一把薅起来,架在肩上就走。
她这粗暴的行为瞬间勾起式溪的回忆,春官宗伯手下便有这样一个行为豪放的司谏,是个浊修出身,负责教授刚入门的玄天弟子。
式溪当年亲眼看到她就是用如此粗暴的方法,将□□练到站不起来的小弟子捡回去的。
式溪后知后觉地挣扎道:
“俞池毗罗?你带我去哪儿?”
俞池却懒得答话,她念动咒语,带着式溪驾云而去,及至到了一处小院,这才降下云头。
他们二人一落地,便有几个修士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
“俞毗罗,今日又救了一个不周玄天弟子回来吗?”
“今日救的是谁?”
俞池随手把式溪一扔,修士们慌得七手八脚地把人接住。
式溪站定一看,围住自己的竟都是不周玄天的弟子。他讶异地瞪大了眼,却发现自己一个名字都叫不上来。
是了,当年他都独自在璿枢峰上修行,并不认识几个无象峰的弟子,后来进了玄天台,立马就被派去做了生间。
对于这些弟子,即便是见过,也不过是混个眼熟,哪里知道人家叫什么。
式溪本以为来日方长,大家眼下都在这小院避难,总能认识全的。
可自从住进这小院,他也没有来得及全部记住这些弟子的名字——
每隔几日,俞池会派一两个弟子出去做事,之后却再也看不到他们回来。
式溪不由心生疑虑,他去问俞池,俞池只随意打发他,去问别的弟子,那些弟子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只好暗中调查,他趁着俞池不在,偷偷潜入对方的屋子,一同搜索之后,找到了块通体黝黑,巴掌大小的方形物件,正面镌着金灿灿的一个“俞”字。
这是个令牌,是不距道的令牌!
一股寒气从式溪的足底升起。
俞池是不距道的人!
那么她把幸存的不周玄天弟子拢在一处是为了什么?
式溪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他冲出俞池的屋子,直奔小院院墙边。
果然!
式溪稍一探查,便赫然发现院墙上下都被设了禁制。
他如今毫无修为,竟无法突破。
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什么是穷途末路,什么叫浅滩困兽。
那一种无能感几乎把他逼疯,他宣泄似地用拳头去砸那禁制,禁制却纹丝不动,只弄得自己一手的鲜血。
绝望在心底蔓延,式溪昂首问天,那一场大变,为什么不连自己一起带走呢?为什么单单就剩自己一个了?他如今连修为都没有,他能怎么办?
“有力气就去劈柴,在这里发什么疯?”俞池从墙角转出来,看到墙上的血,蹙眉道,“做什么污了我的禁制。”
她走过来,掏出朱笔开始在墙上补禁制。
式溪站在她背后,双拳还在沥血,他目光阴鸷,语气却有种反常的平静:
“俞毗罗,为何院中弟子日日减少,又不见回来?”
“回不来了,都死了。”俞池头也不回地答道。
式溪又紧了紧拳头,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瞬间就被地上的禁制吸收了,他一字一顿,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是你,是你把他们派出去送死的。”
俞池却并不理会他,兀自画着结界。
式溪见俞池不回应,他前行两步,耍赖似的把满掌的血抹在人家刚刚画好的禁制上。
“诶!你!”
“你把我们弄过来,是为了讨好不距道?”式溪转过身来,死死盯住俞池。
“无稽之谈。”俞池拨开式溪,一脸嫌弃地看着墙上的血污。
“那这个你怎么解释?”式溪将不距道的令牌甩到俞池身上。
他如今破罐子破摔,早已做好了被灭口的准备。
俞池这才瞥他一眼,丢开朱笔,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旁的空花盆上。
“我是个浊修,加入玄天台,是因为玄元律规定,我们妖魔有为天道服役的义务。春官宗伯看得上我的能力,召唤我去,我不能拒绝。这并不代表我愿意给玄天台当牛做马。”
俞池的语气是一贯的硬邦邦。
式溪想起当年唐雩对玄天台的控诉,心中泛起苦涩。
俞池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神色坦荡:
“这世上的妖魔如我一般想的大有人在,我们想要脱掉这一层枷锁,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加入不距道。我们聚而反抗,为的只是给我们这些妖魔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