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昼短,处理完堆积的公务,外头已经华灯初上。
谢礼峙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从认真的情绪里抽离,他静静坐了会儿,然后从抽屉角落翻出包没拆封的烟,走到落地窗前。
从贯通两层的落地窗望出去,是繁华的都市,灯火璀璨,如银河流淌,万千星子渐次亮起,万家灯火掩盖不住纸醉金迷。
他在这个城市出生,长大,失去父母,学会爱人,所有快乐,悲伤,失意,得意,遮掩在钢筋水泥下,每天都在不厌其烦的重复上演。
但谢礼峙觉得厌烦了。
放空下来,脑子里就回荡起彭潜的那些话,像在空荡山谷里的回音那样,一遍遍循环。
谢礼峙低下头叼着烟嘴。
“嗤——”打火机橙红色的光微弱的映亮他的脸,照出他晦暗的神色。
他微垂着头两指夹着烟,猩红的火星在他指尖明灭,良久,他吐出一口烟。
烟雾袅袅散开,模糊了他的视线,却给他增添了几分颓废沉沦的美感。
“放过他……”他盯着脚下的灯火喃喃道,随即冷笑一声,睥睨的眼神宛若执掌这个世界的神,冷淡不屑又带着几分悲悯。
“他这辈子都要待在我身边的啊,我们注定要一直纠缠下去的……”
他好不容易抓回来的爱人,怎么可能再次心甘情愿的放手?
不论这个世界崩塌重启多少次,都不可能。
一根烟很快燃到尽头,谢礼峙摁灭了烟头,随后办公室门被敲响。
“谢总。”秘书推门而进,“秦董问您晚上是否有时间,想跟您一起吃个晚餐。”
“推了吧。”谢礼峙想到自己答应了戚宴会尽早回去,下意识的拒绝。
“好的。”
秘书点了点头就要退出去,谢礼峙却忽然想到什么,“等会儿。”
彭潜的那些话依旧在回荡着,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等了两秒,电话接通。
这样的电话他似乎已经打过很多次了,对面的人不等他开口就熟练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戚先生跟前几天一样,早上呆在花房里,下午在房间里睡了会儿,然后在一楼陪谢福玩……”电话那头顿了顿,“对了,今天午饭前,戚先生似乎进了一趟您的书房。”
秘书听不见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谢礼峙电话拨出去没多久,脸色就冷了下来,她听见他回了句“好”,接着挂了电话,抬起头。
“回秦董,我晚上有时间。”
“好的。”
-
秦伯霁找他大概是聊些工作上的事,找了家私密性极好的粤菜馆。
等菜陆续上完,谢礼峙给秦伯霁倒了杯茶,两人才开始今天的对话。
“那些老狐狸已经快按耐不住露出马脚来了,下一步应该会找个替罪羊,主动把这件事顶下来,洗清自己的嫌疑。”秦伯霁抿了口茶,嘴唇依旧带着一丝弧度,看起来和蔼可亲。
但谢礼峙知道,他并不如他看起来的那样好相处。
“他们妄图将国内谢氏跟总部分割开当土皇帝,我被调任得太突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自然狗急跳墙。”谢礼峙晃着杯中的茶,“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你会怪我把这么大一个烂摊子丢给你么?”秦伯霁笑着给谢礼峙夹了一筷子菜。
这话听起来像一个长辈对小辈的询问关怀,但是谢礼峙知道并非如此,秦伯霁还在试探他。
当初选择回国时,秦伯霁也非全然欣然同意,而是给了他两条路,要么回国接受国内分公司,整治好谢氏内部,要么彻底放弃谢氏,两手空空的回国。
当时谢礼峙丝毫没有考虑就选择了后者,谢氏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虽说谢氏是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心血,他身为谢氏的继承人,责任重大,但是这么多年以来,父亲的心血早已面目全非,他本就厌倦勾心斗角,无非是出于仅剩的那点责任留在谢氏。
如今有个心安理得把这个担子放下的借口,他没理由不答应。
但秦伯霁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像是想穿过他平静无波的表情看出点其他的东西。
很可惜,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没急着答应,而是让谢礼峙回去想清楚再给他的答案。
然而第二天,谢礼峙再次找到他的时候,秦伯霁却没再给他选择。
秦伯霁直接将谢礼峙调任到了国内,成为了谢氏在亚太区域的总负责人。
而他父亲的那些股份,会在他进入公司的三年后,归入他名下。
谢礼峙不知道秦伯霁为什么突然改口,他只知道,秦伯霁似乎不愿意就这么放他自由,将他调任回国内,貌似真的想借此历练他,让他以后更好的接受谢氏这个担子。
秦伯霁在观察他,他亦在观察秦伯霁。
站在巅峰那么多年,真的会一点都不留恋权势地位么?
回国前在机场,秦伯霁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那时候的答案是摇头,而如今,秦伯霁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谢礼峙依旧摇了摇头。
“这是我的责任。”
秦伯霁听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笑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