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韶光正好,风摇碧落之下,东宫前的行人车马络绎不绝。
按例皇太子应当在宫中举办千秋宴,直到班绍提出生辰宴劳民伤财,耗资甚巨,不如以后就在东宫适当举办即可。
百姓称道皇太子福泽苍生,朝中官员更多的却是不甚和谐的抗议。
改换旧制的第一年,当今圣上亲携皇后出宫赴宴,虽然仅此一次,但也彻底平息了他人之口,这事也算就这么定了下来。
圣人对皇太子的重视程度有目共睹,无论是拥戴太子的人,还是怀着自己心思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千秋宴混个脸熟。
今日的班绍穿着一身尽显尊贵的炫目华服,固坐上首,手始终握住腰上的珠金腰带,以俯视终生的姿态迎接宾客,更衬出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场。
他眉目不改,一视同仁地含笑应对宾客,待面前的人散去一波,才收了略微有些僵硬的笑意,沉声对王允恩问道:“庄家还没人到吗?”
王允恩一点也不意外,脱口便答:“这会儿庄郎主和几位郎君都已经在东跨院入席了,不过庄九娘还未到。”
班绍沉吟片刻,起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不是说了不用这么隆重打扮吗?”
两个时辰前,天刚刚泛白时,尚在睡梦中的庄相善便被从露唤醒了,忙活了半个上午,现下的她身着以珍珠璎珞饰成的繁复衣裙,鬓发间也满是点翠流苏,妆面精致,足以动人心魄。
她一手扶着已经开始酸痛的脖颈,一手按住了还要往她鬓发里簪钗的从露,倍显无奈地说道:“打住打住,你再往我身上放东西,我怕是连门都出不去便被压垮了。”
庄相善不等她又要搬出庄郎主来压自己,赶紧提起层层叠叠的衣裙,逃也似的离开了卧房。
赶到东宫的时候,已是日中时分了,还没到的宾客寥寥无几,庄相善进门之后便向一个眼熟的宫人打听了班绍的位置,决定先去见过他,再去找父兄入席。
东宫内宾客盈院,且一多半都是熟脸,一路走来,庄相善都在不停地和人行礼问安,她拍了拍脖颈,暗自腹诽班绍偏偏在这时去了最远的北院。
她走到一处芳草掩映的角落时,忽然想起了一条由前院连通北院的小路,她曾经在东宫闲逛的时候走过几次。
若是从这通行,应当可以省去不少和人见礼时花费的时间。
她找到那条幽僻的小径,刚踏上去,不知从哪拐出了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猝不及防便和庄相善撞在了一起。
他直直地向后倒去,托着托盘的手也因此脱力,上面盛着的酒壶飞了出去。
庄相善反应神速,一手去抓那侍从的手臂,一手稳稳地接住了空中的酒壶,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所幸两件事都没有失手。
她把侍从扶正,将酒壶举到他眼前,扑闪着眼睫笑道:“你没事儿吧?”
侍从认出她身上的衣裳名贵,把酒壶放回托盘上就慌忙弯腰道歉:“没事没事,小人瞎了眼才撞上您,您发发慈悲,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这侍从语态动作都显得很是激动,庄相善这才注意到他双眼通红,询问道:“我也没事。你哭什么?”
侍从一怔,抬起衣袖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眼泪却接连不断地流下,他哽咽了半天才能说话:“我刚刚被总管教训了一通,心里多少有些委屈,这才让女郎看笑话了。”
庄相善耐心地询问道:“怎么回事?”
侍从又拭了拭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小人生来福薄,却有幸和太子殿下的生辰是同一天。刚才去膳房取膳食,我看见那长寿面分量不少,一时鬼迷心窍,偷偷藏起了一点,想着吃了之后,我也能沾沾太子殿下的喜气。”
他咬了咬嘴唇,带着哭腔继续说:“没成想被人看到了,他将此事告诉膳房总管,那总管一向刻薄,当着大伙的面狠狠骂了我一通不算,还罚了我三个月月银。”
庄相善递去一记宽慰的目光,温声安慰道:“今日既是你生辰,那也算情有可原。你别哭了,我会将此事告诉你们王都管的,等到今日宴会结束分发赏钱的时候,让他多补给你一些。”
侍从愣愣地看着她,不停地躬身行礼道谢:“女郎金口玉言,多谢女郎、多谢女郎。”
庄相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不必,祝你生辰吉乐。”
侍从低下头,有些难为情地喃喃低语:“只可惜那碗长寿面,小人怕是无福吃上一口了。”
庄相善的眉毛微微皱起,接话道:“这有何难?我现在就去为你取一碗来,你就在此处等我。”
说罢,她转身就走,想着还是先去找班绍说一声表示自己已经到了,再去膳房取面。
想得出神,便没留意身后人的变化。
实则从她转过身的那一刻起,满脸泪水的侍从面容便渐渐平复了下来,还从怀中抽出一条丝帕,有条不紊地为自己揩拭去泪水。
庄相善根据刚才宫人指引的方向来到北院,却没找见班绍,倒是看见了王允恩。
她心中略略一盘算,便招了招手叫他过来:“殿下人呢?”
王允恩向她简单行了礼,平声答道:“殿下刚走,他和裴三郎君一同去了西院。”
庄相善抬手想从怀里往外掏东西,想了想还是放下了手,悄声道:“那你帮我给殿下带个话吧,就说我已经来了,手头上有点事,处理完了就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