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宁儿见他这样问起,料想自己好人金身已破,干脆也就竹筒倒了豆子。
昨天一早向云松去县城时,天色尚早,向云荷还在睡觉,卫宁儿把吃剩的一盘蛋饼和小菜放回锅里蒸架上。早餐是米粥,怕冷掉,她又朝灶膛里添了把柴,小火煨上,就急忙赶去后院洗衣裳外加除草浇地摘菜。
一通忙活下来,刚洗完手准备去西屋刺绣,就听到灶间向云荷在叫,“哎呀粥好像糊了,嫂嫂,嫂嫂你快来看啊!”
卫宁儿走去灶前,果然有股焦味,应是她先前放的柴条太大以致火过猛了。她连忙去到灶后,用火钳那两根柴火拨开,灭掉余火。
灶前向云荷依然端着个碗干站着,卫宁儿把锅盖揭开,让向云荷把蒸架上的一碟子小菜和一盘蛋饼端起来。
向云荷手忙脚论,手里拿着空碗忘了放下。卫宁儿左手把她碗接过来,但还没等她右手把锅盖靠到灶梁边,就听向云荷一声惊叫,原来她去端盘子时不小心把手腕烫在锅沿上。
向云荷手已经端到那盘小菜,此刻手腕一烫,就急着把盘子端起来放到灶台上。卫宁儿刚喊了句“等一下”,向云荷已经把盘子端离了蒸架,瞬间蒸架失衡,另一盘蛋饼应声而落,跟蒸架一起倒进粥里。
卫宁儿无语,连忙把蒸架拿起来放进里侧锅里,再把盘子和蛋饼收拾起来。锅里白粥与锅壁接触的地方确实有些焦黄,蛋饼也沾染了米粥。
卫宁儿把她之前的空碗递给她,示意她自己盛。但向云荷揉着手腕不接,只睁着大眼看着她,“嫂嫂,这粥都焦了。”边说边指了指锅壁处。
“就边沿有一点,你盛中间的。”卫宁儿把碗往她手边递了递。
但向云荷直愣愣一句,“焦的怎么还能吃?”
话回得这么理直气壮,卫宁儿忍着气,把盛着蛋饼的盘子递给她,“那吃这个。”
没想到向云荷的眼睛没有瞪小一点,“都落进粥里了。”还眼巴巴地看着卫宁儿。
卫宁儿忍无可忍,看着她回怼道:“那又怎么了?”
“这,还能吃……”向云荷看着她的脸色,拖着声音,识时务地把后面的“吗”改成了“的”。
卫宁儿把盘子送进她手里,“我去绣房了。”
她到底有些气,若不是向云荷改口得快,她是真想问问蛋饼沾了粥怎么就不能吃了,值得她专门提出来?走到门口时,她回头对向云荷道:“吃完了把锅碗洗一下。”
向云荷两手端着盘子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噢”了一声。
卫宁儿也不管她,顾自去了绣房。这一沉浸进去就忘了时间,等到向云荷来问她午饭什么时候做时才醒觉。
然而等她到了灶间一看,灶台上好端端地摊着早间的几只碗,甚至锅里带着焦的锅巴还在。她看向向云荷,向云荷摊了摊手,不好意思道:“嫂嫂,我洗完衣裳喂小乌龟,就把这事给忘了。”
等卫宁儿忙前忙后洗完锅碗烧完午饭吃完,再次交待向云荷刷锅洗碗,向云荷却是反问她锅怎么刷碗怎么洗。卫宁儿连教带比划半天,结果是向云荷洒了一灶台加一地的水,外加摔了两只碗。
最后还是卫宁儿收拾残局。还好她人没受伤,不然卫宁儿还得承担更多。好不容易她回去绣房,没多久就发现外面下雨了,她急匆匆赶出去收衣服,结果发现向云荷搬张椅子坐在大门口荡着两条腿看雨中远处的七星溪滩发呆。
而她收下来被淋得半湿的衣裳中,有几件还是向云荷的。
卫宁儿再好的忍耐力都多少有些气急败坏了,把衣裳扔到椅背上,问向云荷在干嘛,没发现衣裳还晾在雨中吗。
向云荷呆了半晌,才一拍脑袋,“哎呀,我光顾着看雨,忘了收衣裳了。”看卫宁儿匪夷所思的眼神,又弱弱道:“反正……这衣裳也没干透,淋湿就淋湿呗……”
卫宁儿忍着抓狂的心情,又做了晚饭,吃饭时忍不住对向云荷说道:“刺绣之外,想没想过做点什么?比如做饭摘菜扫地种菜这些。”
但向云荷托着腮帮想了半天,最后皱着眉头为难道:“嫂嫂,我没心情。我只要一想到启明的事,就什么想法都没了。”
得,这可真是个好理由。
“那你不无聊吗?总这么闲着。”卫宁儿换了个说法。
向云荷摇摇头,“嫂嫂,我现在特别能体会你当年跟我大哥成亲没多久王氏就进门的心情,太难过了,心都碎了。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能不能跟我说说?”
卫宁儿没兴趣跟向云荷讨论跟向云柳王氏的那笔烂账,更不想跟向云荷讨论被丈夫冷落抛弃的女人应该是什么想法,只觉得无语加憋气。
为情所困好像是个特别了不起的理由,一祭出来,洗衣做饭这种俗事立即就不入流了,根本没资格去相提并论。
她拎着绣绷淡淡一句“一会儿跟大家一起来学刺绣”,就去了西屋。
晚上绣娘们陆续到场,孙家也来了人,是孙氏兄弟各自的两个儿媳一个女儿共六个人,加上原来的八个绣娘,十四个人挤了满满一屋。
向云荷也来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板凳上,听卫宁儿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张手绘绣图讲解,但没听一会儿就低下头去打瞌睡了,也不知道她早上起那么晚,中午又补睡的那些觉,都睡到哪去了。
孙家四儿媳俩女儿,一下子成了松宁绣庄绣娘人数最多的一家。而且孙大海的二儿媳和孙二海的大儿媳,都有刺绣基础,带来的样品绣工很不错,卫宁儿夸了两句,两个女人都很高兴。
但杨氏的神色就垮了下去,卫宁儿夸她们的时候,她也伸着脖子看,还来回跟自己和女儿林有叶的作比较。之后又跟邱氏说着什么,邱氏扯着她的袖子摇摇头,杨氏撇着嘴角不情愿地闭上嘴。
卫宁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孙家人来得这么多,绣工不错的也有两个,杨氏担心自家仨母女赚不到那么多工费了,也是正常。
隔壁屋主耿二牛在外面拍院门,来催向云松去跟他签订屋产合约。卫宁儿出去跟他交涉,说向云松不在,屋产买卖的事等他回来再说。耿二牛应了,但又旁敲侧击向家会不会还价,卫宁儿全都推到向云松身上,跟他掰扯了半天。
中间绣娘们学刺绣的时间也结束了,跟卫宁儿打了招呼之后,女人们零零散散从门口走出去。
好不容易把耿二牛打发走,卫宁儿以为绣娘们都回去了,关上院门回到大门口,结果就听到西屋里传来说话声,一个是向云荷,另一个是杨氏。
杨氏操着她惯有的特别柔和贴心的口吻,谈心一样,“荷表侄女,大表婶可真没想到,你也会来跟咱们一起学刺绣。哎这可不是个轻省活,你说你一个当少夫人的,何必呢?”
听了这话,向云荷没说话,稍后好像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
杨氏压低了声音,“你自己想学的?还是……”
向云荷又叹了口气,“我根本学不会,怎么可能是我自己想学……”
“啧,我猜也是。”杨氏应和着,又换了口气,“哎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嫂嫂啊惯常是个细致较真的性子……不过大表婶也知道你的难处,吃住在这里,嫂嫂发话下来,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向云荷情绪低落,又说了句,“要是我能绣得像孙家两位表嫂那样就好了……”
杨氏一声“嗐”,接茬道:“表侄女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表婶看着你孙家两个表嫂绣得可不咋样,最多一般般,也就是个熟手而已……”
这个时候响起邱氏的声音,“嫂子可别再提孙家人了,人都来了,表侄儿媳说了绣得不错那就是不错。咱就别说道了,不然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有什么想法呢。”卫宁儿这才知道她也还在。
“哎呀我说什么了,我不就劝表侄女两句,让她别跟自己过不去嘛?学不会就算了,反正咱是当少夫人的,不会刺绣可太正常了,有几个少夫人会呢……”杨氏语气从略急转向慢条斯理,有种意在言外之感。
“嫂子这话越扯越远,咱们宁儿表侄儿媳不就是嘛。”
“瞧弟妹说的,咱大实话说一句,表侄儿媳早就不是少夫人了……现在也就是个刺绣师傅。当然我可没说刺绣师傅不如少夫人啊,只是能当少夫人的谁想当个刺绣师傅呢……”
杨氏和邱氏谈论到这里,向云荷大约是觉得她们的话题越扯越远,此时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哪里只是不会刺绣,我还不会刷锅洗碗,不会洗衣做饭,也不会浇地摘菜,还还不上……”说到这里她大约是觉得自己说漏嘴了,猛然刹住。
之后陷入短暂沉默。
过后就听到杨氏故作乐观的开解,“哎大表婶可算知道表侄女的难处了,这么多事让咱干,那咱是不容易嗷……”说到这里压低声音换了小心的口气,“就是不知道,是咱二哥让干,还是咱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