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杨氏登时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得不够到位了,邱氏也跟着补上,“就是,我们可都是通过考核的,不是说句沾亲带故,就随随便便可以当松宁绣庄的绣娘的!”
那边钱氏也不高兴了,孙大海的内人周氏年纪大一些,见自己这方落了下风,咳嗽一声,正要开口,卫宁儿一看这架势,可能两个村的战火会重燃在自家的绣庄门口,也就顾不得那么多,接过邱氏的话头,对着周氏和钱氏说道:“林家大表婶二表婶说的是实情,松宁绣庄招绣娘,需要通过考核,以绣工合格为门槛,之前的绣娘招收都是通过考核的。绣工不合格,店家不收,绣品卖不出去,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和力气。”
周氏和钱氏被她这话堵了一下,自觉在杨氏和邱氏面前失了面子,情绪不由有些上脸,还是孙大海一扯周氏的胳膊,笑着打了圆场,“表侄儿媳说得对,大家都是奔着赚钱来的,要是赚不了钱还白花时间力气,对大家都不好。”又看看孙二海,“咱们都听表侄儿媳的,表侄儿媳说啥咱就干啥。那个啥,考核,考核就考核!”
卫宁儿放下心来,好歹算是把这事给按下来了。说起来都是向云荷不过脑子的话差点惹出麻烦来,不由朝她扫过去一眼,结果发现向云荷注意力已经被旁边的骂战吸引——那些村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激怒,在跟尖细嗓激情对骂了。
尖细嗓显然游刃有余,这会儿正抱着双臂好整以暇,花团锦簇的脑袋都一抖一抖地好像在示威。
向云荷在旁边观战多时,此刻抹着冷汗感叹,“嫂嫂,这个大姐真凶啊,我从没见过吵架这么厉害的人,比我二哥还厉害,简直就是个母老虎!”
那些村民左一句右一句没有章法的骂战好死不死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个空隙,向云荷那句“母老虎”就那么横空出世,让尖细嗓听了个正着,她伸头便朝这边看过来。
卫宁儿一看不好,立刻伸手捂住向云荷的嘴。向云荷吓了一跳,口中唔唔不停。尖细嗓瞄了向云荷一眼,狐疑地对卫宁儿说道:“她说谁是母老虎?你为什么不让她说话?”
卫宁儿连忙摇头,把向云荷的嘴捂得更紧了。逃得过刚才逃不过现在,她还是露馅了。
尖细嗓皱眉,“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会说话?今天我一定给你扎上两针让你开口。”她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个小针包来,两根细长的手指一拈,寒光闪闪的一根银针就出现在指间,兀自翻飞不停,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飞出去扎进谁的眼睛喉咙或其他要害。
卫宁儿心一横,也不想遮掩了,急忙大喊,“我会说话!她什么都没说,也没说谁是母老虎,你听错了!”
向云荷还是头一次看到卫宁儿如此着急失措的样子,也傻了眼,躲在她身闭紧嘴巴摇头。
卫宁儿这一嗓子很响,把正冷眼旁观陆宝山与户主和振寰商讨的向云松惊动了,他转身看过来,正听见尖细嗓听了瞪起双眼如梦初醒般说道:“等等,我好像想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把拈着银针的手指指向卫宁儿,“你就是那日在山崖上帮着你男人听壁角赖账的小媳妇儿,你的声音我不会听错!”
向云松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卫宁儿暴露了,连忙走过来挡在两女人面前。
尖细嗓又把拈着银针的手移动着指向他,“这么说来,你就是当日在山崖上听壁角还哈哈大笑,大骂我是母老虎的那个臭小子!原来这么久以来你都伪了声音啊!”
“这……嫂子,这一定是个误会!”向云松瞧着她手里那根像吐着信子的蛇的银针,急得不由自主就窃了振寰的话头。
“好啊,好你个臭小子,你倒是会给我上眼药,居然蒙骗我这么久!”尖细嗓气得脑袋上的花抖得更厉害了,大喝一声,“振寰,给我滚过来,将这臭小子拿下!”
振寰一听,容不得再假装看不见,即刻止了跟陆宝山的交涉,连忙上来劝解,“小眠,他不是臭小子,他是云松,我的好兄弟。那是他娘子,他俩都不是外人,还卖给我们枕被扇子丝帕荷包,好多你喜欢的东西,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啊小眠。”
但尖细嗓根本听不进去,一手拈银针一手从头上胡乱拆拔花,“有什么误会?没有!我花未眠行走江湖七十年,还从没见过敢骂我的人能活着在我眼前蹦跶过三天的!都听好了,谁敢骂我是母老虎,今天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溪口村的村民和那个户主瞧见她拆头上的花就大惊失色,喊着“妖婆又要撒毒药了”,四散逃开去。陆宝山也吓了一大跳,但终归身为村正,还是勉强站在原地不动。
孙氏兄弟等人也被眼前的变故惊到,带着家人学着溪口村人的样子逃开去,暗想好在当初七星村上门教训他们时这两个打手没一起来,否则真是要倒大霉。
向云松也没顾上去想她话里有什么不对,横身挡在卫宁儿和向云荷面前,护着她俩后退了几步,在花未眠把花拔下来正要抖动之时一声大喊,“等等,我有个提议!”
花未眠的手有了瞬间的停顿,向云松盯着她立刻说道:“我帮你们解决住的问题,你把花放下!”
趁花未眠思考的当口,向云松把刚才旁观中产生的想法说出口,“我把这屋产买下,佃给你!”他迅速转向陆宝山和那个户主,“这个屋产我要了,请陆村正做个见证!”
花未眠的手没从头上放下,“你买下,卖给我!”
向云松看向陆宝山,陆宝山摇头,“如果这样可以,那让二牛直接卖给他就行,何必到你手里转这一遭?至于租佃……”
他说着迟疑起来,向云松望着他面上犹豫为难的神色,猛然觉察到陆宝山的困难之处在于如何拒绝他,而原因在于他救过他和陆宝云。
虽说施恩图报非君子,向云松也并没想求报答,但此刻他希望陆宝山行个方便的确是事实。他也没犹豫,干脆向陆宝山行了一礼,“租佃给他们之后,我保证他们不做出为害咱们溪口村人的事情,但请陆村正成全!”
陆宝山有了他这个台阶,面上为难之色去了大半,正要说什么,花未眠却即刻大喊,“我要买,不要佃,你们休想糊弄我!”
陆宝山就又皱起眉头,振寰连忙出来劝和,陪着笑脸,“小眠听我说,我俩云游四方,居无定所,这里先租佃几年就行了,咱们一样可以住,还不需操心修缮整理的许多事情。”
向云松插嘴,“振哥说得对,我负责修缮,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一一备好。”
然而花未眠翻着眼睛,“这地方山好水好风水好,药草还多,谁说我住几年就可以了?说不定我要住一辈子呢!”
振寰立刻说道:“要是小眠想在这住一辈子,那自然是顶好顶好的。这样,咱们先租佃着住几年,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留下来,好不好?那时咱们在这里住久了,大家也信任咱们了,买下屋产就不是难事了……”
他用哄孩子一样的耐心却不是哄孩子一样的说辞,也不是做小伏低,而是极尽温柔细致地跟花未眠描绘着这件事情的种种可能和他的设想,巨细靡遗还旁若无人。明明身材挺拔健朗,样貌斯文气质儒雅,此刻却是佝偻着脊背低着头说着小话,配上一脸专注无尽体贴的神情,真就说服力十足。
然而他对面的人,依然是红衫绿裤杏黄围裙外加满脑袋的奇花异草和一脸刁蛮不屑,看着真让人感叹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机缘,怎会纠缠至此?
那些村民和孙、林两家人都看傻了,绣娘们更是一副看戏的神情。就连卫宁儿也快忘了眼下的处境,从前只知道振寰对花未眠极是耐心听从,但也从未亲眼所见这份耐心听从。不知不觉,她捂着向云荷的手松了。
向云荷透过一口气,不期然吐出一句,“这位大哥比启明还耐心,还没架子。”她口气幽幽的,看看卫宁儿,“比我哥那张嘴也好太多太多了,嫂嫂说是吧?”
卫宁儿看看躺在身前的向云松的背影,看她一眼,“还不少说两句?嫌祸从口出得还不够吗?”
向云荷倏然闭紧嘴巴,只是眨巴着眼睛又张开,“难道最早不是我哥祸从口出吗?”
卫宁儿一愣,想起来当初在山崖边向云松对振花二人无端而起的嘲笑,知道向云荷说的是实情,但是……“你再说下去,一会儿被你哥训了就是你的祸从口出了。”
这下向云荷终于闭嘴了。
过了不知多久,花未眠终于被振寰说服,翻着眼睛打量着那个院子,果真用嫌弃的口吻提出几个诸如院子太乱没地方种药草,屋子太小,需要多修几间,后院的鸡棚狗舍要拆掉改成一间药房这样的问题。向云松一一答应下来。
花未眠终于没了话说,拾掇拾掇,把脑袋上的花又插了回去,振寰细心把她的花扶正。不过银针还是不停翻飞在她指间,好像下一瞬就要即刻飞出去扎进谁的眼睛喉咙一样。“还有一个要求,”她倏然捏住针身,好整以暇地拿银针指着卫宁儿,“你媳妇儿,我要她也答应我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