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向云松思索着,有口无心地问了一句。
“你对我,是不是也有偏见?”卫宁儿转脸望着他,往常两人之间的话题正经不过两息,总归不是一言不合走向互怼互嘲,就是被一些成年旧事所扰依然滑向互怼互嘲,像这样谈谈心的时候几乎没有过。
向云松转头看向她,两人对视。面对那清亮如水的眼神,他心里一阵不轻不重的烦躁,他总不能说他面对他们这种读书人其实一直犯怵,就像当年他哥面对他舞刀弄剑的献宝总是微微一笑“舞得不错继续舞”,和石墩子事件后,到他床头看他一脖子的淤青手印,最后憋出一句“还是要多读书”一样,他总疑心他哥在笑他,却又没有证据。
而且从小到大,他爹向南山面对他哥的之乎者也总是不发一言不动一根手指头,但到了他这里,就能口诛笔伐拳脚齐来啥都冲他招呼。
偏偏卫宁儿无师自通地学了他哥那一套,让他既怀疑又恼火更犯怵。然而到了林有木这里,事情好像颠了个倒,这样令他犯怵的读书人居然把他的话奉为圭臬,让他着实不知道怎么与之相处。
事情太复杂了,想起来就搞不清状况,还不如不想。
于是卫宁儿在他脸上看到惊讶、沉默,之后那神情微妙变化,变成皱眉、瞪眼、无语,稍后一边嘴唇掀起,又是一个即将嘲弄的神情。
果然,向云松侧过头去,一句“我对你能有什么偏见?不过就是指望你别总跟我唱反调,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用老掉牙的说辞把话题无形地结束在这里。
就知道男人不肯轻易敞开心扉,就跟上次从县城回来,讲述他去找绣品销路还没带钱时一样,说得轻松至极,但有些地方明明听得出来他的挣扎窘迫,让人弄不清他到底是想敞开心扉,还是想让她忽略他的难,只是仰望他。
这么久过去,男人到底还是又把自己又活回去了。卫宁儿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横竖向云松的大男人做派已经病入膏肓,没救了。
她也不自讨没趣了,转过身去准备睡觉。
向云松躺了半天没见她回应,就又不甘心起来,女人这是什么意思,撩了就跑?
他只能没事找事了,侧过身去拍拍卫宁儿的肩,端着张正经脸,“喂,卖菜比赛有结果了。”
“嗯。”卫宁儿没转身,用后脑勺给了他一个那又如何的表情。
向云松直觉后面的话题说不出口,毕竟木铜二人虽败犹荣,但卫宁儿这表现又让他不爽,于是含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卫宁儿转过头坦然反问。
好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一看就是有了倚仗敢明目张胆赖账了。向云松在心里赞叹着,清清嗓子摆出极为温和礼貌的面目,“你是不是要……”
卫宁儿看着他,“要什么?”
向云松厚着脸皮继续,“叫我……”
近在咫尺听得清清楚楚,卫宁儿终于有了表情的裂缝,就知道这个人对占她便宜这事想得脸都不要了,居然还好意思来讨要。“有木表弟干得怎样你也看到了,就跟三铜说的,要不是菜没了,结果怎么样还不好说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向云松那不服的性子就又起来了,“愿赌服输卫宁儿,菜就那么多,规则就那样,多收多卖才能赢!输了就是输了,少给自己找借口!”
“你在有木表弟眼里如父如兄,他可是把你当指路明灯在看,他们一家人都感激你,结果你拿他们打赌,让他含虫球,还教他们编排自己父母的谣言,你这样,对得起……”
“嘿,你能了啊,学会道德绑架了!”向云松看出来卫宁儿为了耍赖也是不管不顾扯虎皮当大旗了。横竖她说得有理,他没法坚持到底,就此放弃又不甘心,干脆也就撕破面皮,倾身压上,手脚齐动,“一会儿我看你还怎么嘴硬!”
卫宁儿左支右绌,不一会儿就窘相频出,“……是你不讲道理,我明明比你大,你还硬……”
“是啊,你相公不光硬,还有更大更硬的呢,你给我等着!”
稍后屋里响起熟悉的声音。
好不容易,风停雨住之后,向云松拥着软绵绵不知今夕何夕的人,“要不,喊声夫君来听听吧,这好歹是个事实,可不算为难你。”
卫宁儿腰软胯酥,被他碾磨了这半天,意志跟着神智出走了大半。但心头还留着一点清明,不是不可惜,两人又一次跟敞开心扉擦肩而过,而用这种身体上的亲密方式走回了互怼互嘲的老路。
于是那一句“夫君”就是说不出口。向云松软磨硬泡半天,她也只是闭着眼睛哼唧出一个“嗯嗯”。
直到男人威胁碾米完了再磨粉,才让她把一句含含糊糊的“夫君”叫出口。
算了,就当屈服在的他的淫-威下了,不跟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计较。
向云松见好就收,满意的同时也松了口气。被卫宁儿看穿的感觉真不太好,如果可能,他更愿意看穿她。
之后几天忙着翻地耘田,再就是插秧。总共八亩水田,向云松雇了四小子,加上林百祥林百庆自告奋勇帮忙,不过四五天就结束了。
清晨的东屋里,原来放置衣物的地方被新衣柜占据,剩余的小半包往年绣品敞开在南窗下的桌面上,最顶上坐着那个蓝色松字荷包。
向云松正在卫宁儿从装已完工绣品的藤箩里一件件往外取绣品装进包袱里,边取放边喊卫宁儿来把她剩下的过去绣品分等级。
卫宁儿应着“好”,干脆地上前,顺手就把那个蓝色松字荷包拣出塞进书桌抽屉里。
向云松一回头,感觉包袱里那些绣品有什么变化,但又想不出来到底在哪,愣了一下也就继续往里装。
卫宁儿把全部过去的绣品清理了一遍,按着自己的满意程度分等,向云松与她商量好底价之后,记在纸上。
全部绣品一一摊到桌面和床上时,向云松才发现,居然还有四个蚕丝团扇面,两个绸布折扇面,另有三套挂屏,一套三幅,高三尺宽两尺,为岁寒三友,一套四幅,高三尺宽一尺,为四君子,还有一套五幅,高四尺宽一尺,为百子图。
这几件东西是包在大包袱里的一个小包袱里,故而之前没发现。这种玩赏类的绣品还是第一次发现,向云松大大来了兴趣,“卫宁儿,这样的好东西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卫宁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这些是早年照着你哥的画作描绣的。”当年她看着向云柳的画作喜欢,才一针一线把它变成绣品,想要做成屏风,用来装饰向云柳的书房和他俩的卧房,没想到后面她跟向云柳形同陌路,这些东西也就束之高阁。
“那正好卖了换钱。”向云松摸着挂屏上栩栩如生的图案,细腻如发的针脚,“这东西价钱可比被面枕套的好多了。”
“真的吗?”卫宁儿意外,这些东西她几乎忘了它们的存在,要是记得说不定早就扔了或卖了,现在要是能换成钱,那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是真的,”向云松把人拉过来照着怀疑的嘴巴直接注入信心,“交给你夫君,你夫君会竭尽所能,把你的价值放到最大,嗯?”
“嗯!”
向云松带着绣品去了县城。
这次他没急着去云庆丰那,而是先去了秦北涛那里吃蹭了一晚,听他哭号了一夜相亲经历之后,第二天早上问他借了个小弟子充作小厮,找了鞋铺、香品铺、首饰铺各三家,详细了解鞋面及鞋子、香囊、帕子荷包扇子的寄售。
在付不少寄售费的前提下,这些店铺都愿意试售一段时间。向云松按着卫宁儿分的绣品等级,挑出同等的分给每家各两件绣品,给出定价之后跟他们约定试售十天,如果售卖结果理想,再进一步谈合作事宜。
这些事儿谈完,整整过去一天,第二天他一个人去了成衣铺。云庆丰早就站在店门口,看到他,一把把他薅进店里,“哎呀你可来了,昨天我可是盼了你一整天呢,也没见你人影。”
向云松看看旁边的妇儿医馆,自然不好跟他直说昨天他在做什么,也不好直说这趟来是凑着振寰来妇儿医馆的时间来的。扯了个由头越过去这茬,云庆丰就取出几幅面料,“这回,替你接了个特别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