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庆丰回了句,“哪个男人不好面子?说出来不丢人,死要面子硬扛才丢人。”说得向云松这下子是真的脸皮发烫了。
三人到对面小馆子好好喝了一场,直到夜深。把云庆丰送回家,向云松跟周岩告辞,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回溪口村。
周岩拍着他的肩头,“云松小弟啊,回去了好好干,周哥看好你。有话就跟你娘子直说,你觉得她没在外人面前给你面子,你不跟她说一声就这么出来了,只叫外人传话,你又何尝给了她面子?将心比心。”
事情办妥了,又喝了不少酒,深夜的街头,过来人老大哥的这几句话,十分地入耳入心。躺到秦北涛的床上,依然在他耳边翻来覆去。
他决定了,回去之后就把拖了很久的事办了,然后就好好把既定的设想一个一个实施出来。
第二天一早跟秦北涛告别之后,向云松去了医馆,把一些关键问题问了个清楚,这才冒着大雨急匆匆往家赶。
只是没想到,到家就碰上送床来的向云柏。要说巧,这也就跟瞌睡有人递枕头一样;要说不巧也是不巧得离谱,向云柏竟然是那只黄雀。
向云松抱着怀里的人,坦诚相触之下,心里那些久远前的不平好像都如此刻手底下的肌肤一样,柔顺平滑了。
但也多了许多赤-裸坦诚时才有的压力。比如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他在那好像能看穿他身上的无能渺小的眼神面前,依然还是感到了一股想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把无能渺小遮掩起来的冲动。
但实际上,却是说不出来什么,原本话到嘴边自动往外冒的那些在卫宁儿面前说惯了的大话,也是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慢,最终,枯竭在那清亮得仿佛能看透他的眼神里。
向云松想移开视线,却也做不到,就那么被动地承受着,好像要直接晒化在那一览无余的注视里。
卫宁儿心里也是千回百转。向云松做惯了她面前的大男人,也一心想要做她眼里心里的大男人,而这些讲述,她明明都听得出来被他省略的是哪些,被他简化的是哪些,被他放大的又是哪些,然而,在那些欲言又止和最终来临的沉默里,却一下子洞悉了向云松身上那丝从未对她展现过的软弱和小心。
从小张牙舞爪的小男孩,原来也有这样忐忑的时候。他不想叫她姐姐,看来是真的害怕被她当作弟弟,尽管她不很清楚,当个弟弟有什么不好让他那样排斥。
也许说什么,都是眼前这个依然忐忑着的男人不需要的,但她又必须说句什么,让这个忐忑着的男人安心。
她慢慢伸出手去抚上他的脸,从下巴到颧骨,到眉眼到额头,一路描摹着,最后,扯着有些喑哑的嗓子,看着那双努力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定会,好好绣,绣很多,让你这一趟县城,不虚此行的。”
她带着承诺一样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就看见面前的眼里一下子迸发出热切与喜悦来。
向云松低头看着她,女人仰头说话的专注小心与温柔,好像一只神奇的手,一下子抚平了他内心的忐忑与焦躁。他深深地看着,片刻后低下头去。
卫宁儿抬起脸,默契地接住这个温情的吻。
两人专心地亲吻着,好像要用彼此的双唇直接传递那些此时还无法轻松明确说出口的话语。最后,向云松把脸埋进卫宁儿的长发和颈窝里,泄了力道就那么趴在她身上,“卫宁儿,卫宁儿……”
身上担上沉重的压力,耳边传来热热的呼吸和带着鼻音的喊声,有那么一个瞬间,卫宁儿以为接下来听到的会是一些袒露心扉的话语,然而只过了一瞬,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
男人的唇舌在动,却不是出于呼吸和说话,而是因为吸吮和啃噬,且越来越重,越来越急,越来越往下,最后她只能吃惊又无奈地喊了声“向云松”,在那厚实的肩头锤了两记,就又被拖进漫长无尽头的水深火热里。
第二天,卫宁儿起床挪出东屋时,已听到向云松在指挥林家四小子割草的割草,干活的干活了。那口气是一贯的或笑或闹,或怼或嘲,或吹或擂的,甚至更甚。
院子里漾起欢快的笑语,那个搓起虫球含在嘴里吹的向云松好像回来了。
卫宁儿揉着酸痛的腰胯,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向云松回来的过程中承受了太多,但又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她也没在表弟们面前把下了他的面子主动给他找回来呀。
生活由此进入正轨。
向云松买来了苎麻和棉花的种子各一包,浸泡之后让卫宁儿用芽灵育苗,后院的菜地里,空了两垄出来用作育苗的地方。
现在谷种刚播下,离插秧还得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向云松便想着趁这段时间,把后院里这些天刚用芽灵泡发没几天的菜苗挪到田里,到插秧这段时间,还能种上一茬菜。
他叫来四小子帮工种了除秧田和棉麻之外的六亩田。林百庆听说了,还特意跑到田头提醒他,想要后面水稻收成好,就不要种菜分走田土的肥力。向云松自然不会听,有叶灵和根灵在,他才不担心肥力的问题呢。
前院的茶苗和扦插枝在根灵和地灵的作用下,借着季节和气候的东风扎根生长起来了。卫宁儿看着那蹭蹭直冒的芽叶,心里满是希望与憧憬。
春茶苦,夏茶涩,秋茶香,现在虽然过了收茶的季节,但两溪夹一山的湿润气候环境,能让此地有发一茬品质不错的秋茶的机会。她在各种茶书上早就查过了,在大云国虽然秋茶不如春茶卖得好,但经过秋茶采收制作的磨炼,她的制茶手艺一定会有进步,为来年春茶的采制打下基础。
向云松在种下六亩菜苗之后,就跟卫宁儿好好商量了一下定价,在她的各色绣品种挑选了一下,先送了丝绸帕子棉布帕子各十条,香囊荷包各五个,枕套三对被面三条,鞋面十双,去了云庆丰铺子里,付了代售金二百八十文。云庆丰跟他约定一个月后结算。
一个月有些长,卫宁儿很想快些看到售卖结果,她的绣品到底好不好卖。但向云松说,代售金是不管卖不卖得出去都要付的,要是半个月就结算一次,免不了代售金也会变成半个月一付,更亏。
卫宁儿想想也对,就拉了叶花姐妹日以继夜不停刺绣。对两姐妹,她没有透露后面的设想,总归要她的绣品卖的结果出来再说。
至于那件事,也不知道向云松搞了什么,总之两三天后她出门去洗衣裳,就没感觉到有人对她指指点点了。
再过了几天,事情起了很大变化,七星溪边窃窃私语的人很多,但仔细一听,会发现她们谈的话题不变,依然是三月初一晚的碾房办事事件,然而主人公却是一天一变,昨天这家两口子,今天那家小夫妻,明天干脆是哪对老夫妇。
到最后,全村七十八户,但凡是两夫妻的无一幸免。甚至全村年纪最大的一对加起来岁数直奔一百五的老夫妻,两个人牙都没剩下几颗,走路颤颤巍巍,也居然榜上有名了。
再后来,“碾米”一词也偏离了原来的意思,而成了夫妻行房的代名词。溪口村人相互揶揄打趣,说起来都是“你昨晚跟男人碾米了”,或是,“你跟你女人一月碾米几次”。
卫宁儿初初听到这些还反应不过来,后来弄懂是这个意思简直无话可说,也不知道向云松是怎么搞成的这样,但看起来就是,他俩不再是漩涡的中心,罗芸花也没有被揪出来。除了陆宝云也不可避免地被一并庇护进去了之外,这件事情处理得很完美。
有一天叶花两姐妹上门时,杨氏又一次来了。这回她分外不好意思,拉着卫宁儿的手,“表侄媳,那事你可别放在心上。大表婶当初是来提醒你一句,但如今看来是大表婶太把谣言当回事了,唉,白白让表侄媳担心这么久,大表婶跟你抱个歉。”
卫宁儿看杨氏原来总是紧张端庄的脸上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