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人按着这条规则买东西。卫宁儿在肉市买了两斤膘油,向云松在菜市买了几样蔬菜和菜种,在瓜果摊上买了甘蔗和梨,在杂货摊上买了盐、酱油、米醋和菜籽油。
也是奇了,卖零散小物品的摊主居然都是男的,向云松跟他们讲价讲得别扭万分。他也没有自己的讲价法子,只是偷师卫宁儿的说法,装模作样先问价钱,然后让人家便宜些。
卖菜和瓜果的小贩也就算了,还真给他便宜了几文,卖杂货的摊主五六十岁,须发皆白,听到他说让便宜些都惊呆了,“小哥你当真吗?我这酱油一斤才赚两文钱,三年未涨,你还要还价,你说我这一把年纪辛苦奔忙为了啥?”
“啊……”向云松头一遭光天化日地被从前的接济对象质问,他再伶牙俐齿都回不了嘴。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些东西是不讲价的。
卫宁儿见不得他张口结舌地尴尬,连忙介入,“老人家,我相公没买过酱油,不懂行情,你不要见怪。这酱油我们要了。”
那摊主这才住口,给他们拎了一小坛。向云松接过。
付钱时,那摊主看看他又看看卫宁儿,不知怎地态度即刻转变,对着卫宁儿不满道:“你这小娘子,不是我说你,这油盐酱醋,就该是女人买!你倒好,就这么旁边看着不动口也不动手,让你男人讲价买酱油,闹出这种笑话,真是太不像话了!”
卫宁儿瞠目结舌,这怎么还是自己的责任了?想不明白那老头怎么会这么快掉转枪头。
那摊主又转向向云松,颇有些痛心疾首,“小哥,你这么惧内可不行。咱男人家要有骨气,不能让女人做了主!你啊,可得拿出男人的样来镇住你女人,别抢着女人的事情做!”
向云松的尴尬于是变成极为尴尬,外加冤枉至极,“我,惧内?不是……我没有……”
这下卫宁儿立刻心平了,甚至暗暗好笑。说向云松惧内,他能难受上足足三个月不带消停的。
走过杂货铺之后,向云松那脸色真是精彩纷呈,尴尬、惭愧、恼火,各种都有。酱油坛子歪歪斜斜挂在马鞍一侧,随着伙计的步子桄榔作响。卫宁儿跟他说这样不行会洒掉,但视线一朝向他,他就绷起面皮,一声咳嗽摆出他大男人的姿态,硬是说不会洒,坛口封泥封得好好的,他知道得很。
卫宁儿于是也就懒得跟他说了,这人别的地方不要脸得很,叔嫂隐秘往事都能满世界宣扬,跟人吵架更是没什么话不敢撂,但要脸的地方他也是要极了,比如在她面前的大男人和大聪明形象,那是必须伟岸高大金光闪闪,不能有一点渺小暗淡的。
前面有个粮铺,两人一起进去,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样子很精干。卫宁儿看向向云松,以目光询问这会儿到底谁上。
向云松看看她,挺直胸膛率先抬脚跨入。看来还是老规矩,卫宁儿于是跟上。
到里面看了一圈,才发现卖的都是米,没有稻谷。向云松便有些傻眼,这个情况还是第一次知道。
正准备走人,掌柜叫住问他买什么。向云松也没推脱,直接说买谷种准备春耕。掌柜惊奇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农户吗?”
向云松一身短打,当然说是。粮铺掌柜摇摇头,“哪个农户不是早早留好谷种,春耕就在眼门前,你怎么会没留呢?”再上下一打量,直接就撂了个很不客气的猜测过来,“莫不是吃掉了?”
虽说劫富济贫中见过不少因收成不好,万般无奈把谷种都吃了填肚子的农人,粮铺掌柜这种猜测不稀奇,但向云松实在不想买点东西还要自报家门来历前因后果,大不了等向云柏来时用他送来的谷子,或将就着林百庆家另一袋不是很饱满的谷子做种,也就懒得跟他多说,“没有就算了。”
正要出门,那掌柜的却又叫住他,俯身下去,在柜台下的一个麻袋里盛了一升谷子出来,咣地磕在柜台上,“喏,我这有,专为你们这种人懒还嘴馋的不靠谱小年轻准备的!”
话说得这么难听还不明不白,向云松冷眼瞪向他,要个解释。卫宁儿也紧张起来,向云松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的原因吗,怎么买个东西能遇到这么多不爽?她想说句什么,但气氛已经陡然紧张,想插嘴都插不上了。
那掌柜倒是丝毫不憷,三言两语解释得明明白白还无偿奉送一脸痛心疾首,“去年天候好,收成不错,整个松溪县只要勤快肯干的都不愁粮吃。这都还能吃光种粮的,不是懒就是馋!”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为什么买种粮,这些农人小贩为什么都这么自以为是,还蹬鼻子上脸?
向云松这下想不计较都不行了,冷下脸色上前一把薅住掌柜的领子,把他从柜台后拎得踮起脚来,“说什么呢?没听清,劳烦掌柜的再说一遍。”
他手劲很大,神色又凶。那掌柜的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动手。他惯常嘴快还刻薄,日常就喜欢倚老卖老教训年轻人,没想到今日碰上个横的跟他较起了真,此时也暗自后悔自己多嘴多舌惹出祸事,正顶着脖子上衣领的压力盘算着要不就坡下驴认怂。
卫宁儿看着这情形,就跟昨晚看见向云松在碾房扛着麻袋撞陆宝云时一样着急,到底不想看着向云松天天跟人起冲突。但这些人是怎么会动不动就出言不逊,也是搞不明白。
她拉住向云松揪着掌柜衣领的右手臂,想跟在杂货摊上那样解释,但心一急,脑子就乱,话说得干巴巴,“掌柜,我们不懒,也不馋,你不要乱说。”
她期盼那掌柜能说句好听的把事情平息下去,不知为什么,特别看不得向云松被人质疑。
掌柜的一眼看出来她的担心所在,本来被向云松揪着衣襟还以为要挨揍,这下反而来了底气,转头就对向云松道:“你想干什么?你女人看着你呢,你也好意思跟我动手?”
向云松冷冷一笑,“怎么不好意思跟你动手?我还好意思教你怎么做生意呢!”一回头,对卫宁儿说道:“让开。”
卫宁儿听他声音低沉,好像动了气,心里更急,扯着向云松的袖子不放,对他摇摇头,“你别……”
向云松皱起眉头,“走开!”
语气变重,卫宁儿更不能放心了,“不要……”然后看向那掌柜,“掌柜的,你说得不对。我相公原来不是农户,他是个镖师,刚改行的,所以没谷种。”
这个时候再解释,不光向云松听了皱眉,那掌柜的更是无所谓,只是看出来他俩心不齐,反倒又有了拒不认怂的空间,嘿嘿冷笑两声,“说什么呢?一个镖师怎么可能改行种田,你要唬人也不是这么唬的。”转眼看着向云松,“就知道你这小年轻不靠谱,看你屋里人都信不过你。”
向云松冷冷一笑,“你倒是嘴硬,我看你硬到什么时候!”
另一手举起那升谷子重重顿在柜台上,对着门口几个正要进来的路人喝道:“都别来了,这铺子卖粮斤两不对,正扯皮呢!”
店门外那几个人看到这架势,即便不是斤两不对,也都退避三舍,毕竟谁也不想到正动手打架的铺子里买东西。
这下正击中掌柜的七寸,眼看门外的主顾们掉头就走,他即刻着急起来,两手扭着想挣脱向云松的桎梏,“你,你这个泼皮胡说什么呢?!我老赵在这里卖粮这么久,哪里短过斤两?你不要凭空诬人!”
“你也知道凭空诬人不对,怎么你就凭空诬我又懒又馋呢?!”向云松冷笑着欣赏这掌柜本来精明的一张脸上此刻的着急后悔。
“我……我不就是说了那么几句,这年头,吃光种粮的也大有人在……”掌柜的磕磕巴巴开始解释。
“我也不就是喊了这么一句?这年头,短斤少两的也大有人在。”向云松仿着他的言语还给他。
这下那掌柜终于知道碰上硬角色了,脸上神情变软,但一向嘴硬的人一下子要服软,总是口不对心,“我一个卖粮的农户,也就是自家地里年前多收了几斗粮,才拿出来换几个糊口钱,是真不容易。这铺子也是我自家的房舍,我可真没短斤少两过,你不能这样断我生计……”
“你也知道种粮卖粮不易,不能断你生计,怎么就不老老实实卖你的粮,换你的糊口钱,偏要管不住自己自己嘴巴,凭空诬人呢?”
“……”那掌柜实在挣不脱脖子上那只手,又答不上来这问话,不认怂都不行了,“是,是我多管闲事。老赵我这嘴巴子,就是快了些,尽惹祸了……小哥你,你放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