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此番出门,依然如年前一般,说是出去早些回,实际一去又是七八天。
向云柏原以为向云松也就是在旗山镇上请个客,结果出门就被向云松直接拉去了六十多里外的松溪县城。
县城风物比年前来时更丰富闹猛,年节的氛围比旗山镇上浓厚许多,各种花花绿绿金金彩彩的物品从天布到地,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还有各种吹拉弹唱卖艺表演,要是得了空,从街头看到街尾都得好几天。
向云松穿得一身富贵却半步未曾停留,领着向云柏走街串巷最后拐进一条狭小黑暗的巷子,走到第六个门洞口停下。向云柏抬头望见低矮破旧的门楣上用木炭涂鸦着歪歪扭扭的“信舍”两个字。
难道是到这个地方来请客吃饭?这跟年前那次差得也太远了。向云柏还没嘀咕完,就被向云松一把扯进门去。
屋内光线很暗,但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穿着得像酒楼小二一样的人进进出出,跟像松柏二人一样的客人在一张张小桌子上低声交谈着什么,稍后就听到“成交”,“爽快”这样的吆喝传出。
向云松熟门熟路,走到柜台前站定。那三十多岁的掌柜眼皮都没抬,“买呀卖呀?买八十卖六十,特殊要求每条加二十。”
向云松也不答话,右手摸出三枚铜钱,笼在手中,右臂凌空扬起,三枚铜钱在手中发出叮当相碰的声音。稍后,“啪”的一声,将铜钱用力掷在柜台上。
掌柜的在他扬臂挥钱时就已抬头看过来,此刻见铜钱落下,更是立刻起身察看。但见乌黑破旧的柜台上,三枚铜钱一字排开,一枚正面朝上,一枚背面朝上,中间的一枚则是侧向嵌在木面上。
向云柏与那掌柜同时瞪大了眼睛。向云柏一声“哥你这什么功夫”还没出口,掌柜的就抬手一个大揖,“原来是越州镖局的天字号镖师啊,失敬失敬!”言毕即从柜台后绕出来,将向云松迎进里侧一个小间。
这地方外面又脏又旧,里面这个小间倒是收拾得干净雅致,一看就是招待上客的地方。
“敢问大师傅此次走的水路陆路,是想买消息还是卖消息?”掌柜让小厮给送上两杯茶后,客气问道。
镖局接镖后为了押镖安全,有时会提前打探镖路上的绿林情况,或者将走镖时探听到的与主家和押运镖物无关的消息卖出去,因此跟买卖消息的信舍关系很是紧密。
那信舍掌柜就是见了向云松这一手越州镖局特有的镖号,即认出来的。向云松年纪轻轻使的已是越州镖局中名叫“三钱三”的镖号,已然封顶,天字号镖师无疑。
“不买也不卖,而是想请掌柜的放个消息。”向云松开门见山,“五日之内,全松溪县城,务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价钱您尽管开口。”
“哎,大师傅太客气了,这些年谁不知道越州镖局有个天字号大镖师一路走镖一路撒钱给穷人啊?您这别说放一个消息,就是十个消息,我信舍也是分文不取啊!”
向云松一笑抱拳,“如此,多谢掌柜的了。”
“不知要放的是什么消息?”
“一个,”向云松看了看身边从进门后即是一脸做梦状态的向云柏,转头面向掌柜的,“私人消息……”
……
向云柏被向云松扯出信舍的时候,那脑袋还是晕的。万料不到他哥自除夜疯了之后,到现在疯病还没好。
“二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向云柏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想起当时那个信舍掌柜听到那消息之后错愕的表情,他都恨不得上去捂向云松的嘴。
这已经是向云柏第一百零一次痛心疾首,向云松没了耐性,照他脑袋上一个爆栗,“信你哥一回成不成?怎么那么烦问了一遍又一遍,没完了!”
向云柏揉着脑袋一脸委屈,“你说是为了卖地,我看你是为了让地卖不出去!”
“我跟你说不着,你现在给我立刻马上回去向家庄!”
“那你呢?”
“留下卖地!”
这下向云柏更不放心了,向云松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不正常。“那我还是一起留下吧。”要是再疯起来好歹也有个看着他的人。
向云松看他这个样子,终于长出口气,转头吩咐让他回去问向行福秦永全那边的消息,然后再领几份年礼带过来。刚才他有感于掌柜的分文不取,送了他两份年礼,剩下的可能不够后面几天用。
想了想又吩咐向云柏,“再去你嫂嫂那把填好的田产牒书带来。也不用着急,大后天日落前回来就行。”
向云柏满脸不爽加为难,“要是嫂嫂问起你在做什么,我怎么答?”
向云松没想到他这个榆木脑子还能想到这点,卫宁儿会问吗,他自己都想不出答案。“你看着办!”
此时天已擦黑,两人就在街口分了别,向云松找了家客栈住下来。晚间出门会了会松溪县城的朋友,喝了半宿的酒才回客栈。
后面几天均是一半时间用来会友一半时间在酒楼茶舍听消息。信舍果然给力,将他的消息分波,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之意,让新旧闻有时间对冲、发酵。结果才三天功夫,他和卫宁儿的叔嫂故事已经流传得十桌里得有七桌在聊他俩了。
各种细节与之前在旗山镇上传的大差不差,而且流传方向也控制得比较令他满意。有轻视批判卫宁儿的但不多,大多是钦佩艳羡他能力出众天命所归,人生赢家妥妥的。还有一些在歌颂他叔嫂二人情比金坚守得云开见月明,果然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把他听得满意之极。
向云柏回来时已到第三天晚间,带来的消息是秦永全没有回复。初四当日向行福差原来跟过向云柳的小厮向东送田产清单去给他,但当日秦永全接过信就出门访亲去了,等到傍晚回来时,人已经烂醉如泥。向东见得不到回复,也就自行回向家庄复命了。
向云松听了这情况,心下大大一松,如此甚好。本来这事就是秦氏搞出来的,现在秦永全过了他要求的时间还不回复,等于自己不要,倒把他娘弄出来的事情给他省回去了。
“你嫂嫂那边呢?”向云松问道。这都几天没见着人了,出门前他也没明确说要几天回去。
向云柏坐下来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在桌面上解开包袱。向云松望着眼前那么多纸张,一时诧异。仔细一看才发现卫宁儿填了一式两份的牒书,一份带价钱,一份不带价钱。
“嫂嫂说管家上次已经从衙门里领来空白田契,她都填好了,只有价钱空着。”向云柏又展开另一个包袱,全是填好的田契。
望着那娟秀清俊的字迹,向云松又一次感叹卫宁儿的妥帖细致。他交代的做好不说,他没交代的也估摸着做好,宁可自己多做,也要为他省事。
一时间心里又涨又暖有软,想起一句起鸡皮的老酸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嫂嫂,有没有问起……”向云柏这个榆木脑袋不知道会怎么回答,向云松试探着。
向云柏一听,脸色就变作不忿,“你还说呢,得亏嫂嫂没问,要是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答。刚才我一进客栈,那掌柜的和小二就在说道你和嫂嫂呢!”向云柏想起那些粗人字眼就觉得好像耳朵被玷污一般开始甩脑袋。
向云松不由有些失望,但多少也松了口气。把这个事情这样放出去大肆流传,毕竟没经过卫宁儿同意,料想她也不会同意。但他放出去了卫宁儿应也不会反对,反正她这人只要是她认了的事情就绝不怕被说,天塌下来也硬顶着,头铁得很。他俩的事,卫宁儿既然认了,决计不会怕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