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追索忽然想起向云荷几次说过的话来,“你总是欺负嫂嫂,活该她最不爱搭理的就是你”。想来真是如此,小时候的事给了卫宁儿太多误会他的理由。
他收了心神,开始艰难地措辞,“那都是小时候……你知道……”苦恼着怎么跟她解释那种欺负跟讨厌无关而更跟在意有关。
最后他忽然找到一根好用的救命稻草,“我要是讨厌你,怎么会想带你走?我有那么蠢吗,会想要带个讨厌的人在身边恶心自己?!”
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卫宁儿一阵慌乱,“向云松,”他转着脑子飞快地出声打断,“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难道,要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部起出来追究一遍吗?”能不能给他留个角落安放他此刻的慌乱与烦恼?
向云松见她这样说,自然只能住嘴。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失望的是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话说从前,而且话都讲到了这个份上,就此放弃实在可惜。但如果卫宁儿提起从前,真的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部起出来追究一遍似乎于他难度更大,实在无法解释自己对卫宁儿干过的那些没脑子的事情,当时究竟出于什么样奇葩的想法。
“行吧,”他握着卫宁儿的双臂,手指不甘心地摩挲着,最后还是道了句,“那不提了。”
放开她的双肩,重新拎起木桶,“进去吧。”
卫宁儿长出口气,总算过去了。回过神来抬手开始解领口的带子,被向云松一把按住手,“进屋再脱,外面冷。”然后赶在卫宁儿开口之前将后话提前,“我不用,留在你那好了。”
向云松的手又大又暖,卫宁儿松开先前准备解领口带子的手。只是心里难免犹豫,穿着向云松的披风也就算了,这下还要把他的披风穿回东侧屋,这算什么?淘春那个丫头刚才出正厅时明明带了他的披风,这会儿怎么连人影都不见了?
向云松一看她这犹豫沉吟的样子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反过来把她领口的带子紧了紧,没好气道:“离成亲拢共只有十二天了,你不至于还要跟我计较一件披风吧?穿回屋去又能把你怎么了?”
话说到如此,卫宁儿只能随他去了。正要转身,手腕子一紧,再次被向云松拉住。
向云松把手里提着的一挂糕点递给她,“回房垫垫,这都半夜了。”再一提手里的木桶,“还有这个。”
糕点不陌生,横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淘春总会从前院什么地方提回来各式各样的,可这满满一木桶的花草是怎么回事?
向云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给你插花用。”
见她依然沉默无语的样子,心里多少不甘,粗声道:“不白给,明天早上送一盆到我书房!”
卫宁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应声,最后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似应允似了然又似有其他的什么。
向云松心里狠狠一动,“两盆!”
……
做工精致的馃子千层糕装在碟子里摆在桌面上,宽大厚重的暗蓝色披风搭在椅背上,葱翠娇艳的一桶花草靠门口站着,卫宁儿将两个手肘架在桌面上,手托腮帮陷入烦乱。
平静了几天的心再次被搅乱了。原本想保持这种相敬如宾的姿态直到成亲,之后有什么变故,也好歹进可攻退可守一些。
可是现在,到底还是来了。住到这个东侧屋两年多了,连只公蚊子都没有飞进来过,现在倒是硬闯进来了件男式披风,大喇喇地占据了他对面的位置。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小时候,每次走过回廊啊池塘边啊假山旁啊这种地方时,都会小心翼翼生怕被什么人截住,然而一旦他想到了,就总能在下一刻噩梦成真。
现在,那人又截上来了,换了方向以更大的力度,他要怎么躲?前面是死路,身后没退路,闭上眼睛走下去,搅心搅肺一场,最后依然难免头破血流。
向云松这个人,真是个魔星。魔星的运行轨迹,他并不是一点没有预料,可也正因如此,他都替魔星将来知道了他身体秘密之后的反应尴尬。也许是目瞪口呆,也许是失望透顶,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迁怒于他,总之,反目成仇是一定的。
那时节,再要怎么收拾这一地鸡毛和他再次卑微到破碎的心?
向云松说他怎么会讨厌他,话说得掷地有声,也弄得他心慌胆颤。就算,就算过去他的确不讨厌他,可是不久之后的将来呢?
横竖就这么十几天的时间,他该信吗?这样饮鸩止渴没有未来的信,也实在是太卑微太可怜了……
淘春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在了东侧屋,端着盆泡了花瓣的洗脸水到他旁边,“哎哟我的少夫人哪,少爷送的点心可不是让您看的,那是让您吃的,”说着端过一碟千层糕,“您好歹赏脸吃一块呗,可别浪费少爷的心意。”
淘春说完了就开始动手拆他的发髻,嘴上也不停,“前些日子少爷送来的那些,少夫人可是一片都没尝,好歹也说个好吃难吃给个反应哪。”
她的话没几句落进卫宁儿的耳朵里,但那千层糕油亮的色泽,精巧的样子,敷洒着桂花的香气,到底还是吸引住了他。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两指拈起一块,慢慢端详着。许久之后,“就这,能饱肚吗?”
淘春瞪大了眼睛,一方面是吃惊卫宁儿居然对她的劝有反应了,另一方面吃惊居然是这样的反应。
“少夫人,”淘春痛心疾首地,“少爷可没说要拿这给您当饭吃,也就是让您尝个味道,念个他的好。这尝味道哪能用饱不饱肚来说道哟!”
她从盆里投了帕子,拧干,正要往卫宁儿脸上敷,就听到轻轻的一句,“那……用什么?”
淘春再次震惊了,帕子停在空中,“尝味道,不都用好吃不好吃,甜不甜,香不香来说道吗?”
卫宁儿再次陷入沉思。淘春见他没反应,就把帕子蒙上他的额面,“少夫人就别多想了,有好吃的就好好吃,有好尝的就好好尝,那都是老天爷该咱的。现在啊,让淘春把您的脸好好敷一敷……”
视线被挡住之后嗅觉就更敏锐,千层糕的味道,真的很浓郁。
“您知道不,前两天西侧屋那位到前院去了一趟之后,少爷就下令以后未经他允许,闲杂人等不得进入书房了。嘿,您知道这‘闲杂人等’指的是谁吧……”
到底是甜的还是香的,还是又甜又香的?
“少爷对少夫人啊,可真是没的说喽……”
就,尝一口吧,就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