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我这个”,易浅挣了下,那红绳就发了力,迫使他动弹不得。他不知道必乌手中这玩意是什么,但自从他不甚被缠,就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法子,若是惹得必乌不快,便会像如今这样,身体动弹不得。
但好在只是身体动弹不得,五感尚存,易浅只需记下曲词便可。何况必乌不愿让他盯着,多半仅是起了疑,并未猜到易浅在作何打算,更不晓得曲词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东西,这对他来讲未必不算有利。
唯一的麻烦,便是必乌紧攥着的脉象了。易浅学过些许医术,想要混淆视听谈何困难?故而曲词起前,他便反复想着先前不敢细想的事:
皕乌为何要分离易浅挑衅复仇的记忆?为何要避免一时冲动杀了他?又为何一分灵力都不给必乌,偏给他一副肉体凡胎?
皕乌不愿记得易浅频繁挑衅和复仇。
皕乌不愿一时冲动杀了易浅。
皕乌没有亲手抹杀必乌,但也没想留他。
答案只能是——
前奏了结,台上寂静一瞬,台下众宾屏息以待。而后女声始歌、器乐复鸣,二者相和,一股脑的灌满整座酒楼。
“千年李,伴君生。十六岁,识情愫。
罗郎需取女,谁知树生苦?千回百转愿君知,不求成仙反生妖。”
歌声徐徐淌入窗内,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这是第一小节,曲调初时轻快,后生波澜。短短几字,便勾勒出一名初识情愫的树女,因伴生罗郎将娶女,心生悲苦。为见君郎,齐了求仙之道,化为树妖。
但一“李”字,偏生引起了易浅的注意。想到某个李姓盟友,易浅面上不显,心里嘲讽:
李老嘴可真不配这李树小妖的形象。
在必乌的视线转来之前,易浅默念着“皕乌爱我”四字,闭上了眼。
一段过渡曲调后,第二小节终始:
“黄金盘,李子果。
载歌载舞,但求罗君入树,与我共良宵。
相知识世苦,曲终楼下,人尽欢颜。
莫再言。莫再言。千言一诺为君来。泣。”
珍馐美食,金杯银盏,歌舞升平。依靠这些东西,小树妖同心上人共良宵、同欢颜。离别之时,心上人说着再会的诺言,小妖却心中悲苦。
此段初时欢朗热闹,末尾却笑中隐有凄苦之意。用一千句谎言换来一句诺言,怎会不悲不苦?
果然,第三段便唱至尾声:
“妖惑众,君不知我苦。妖魂散,君不知我悲。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悲苦同树去,愿君一世顺遂。”
一曲终了,店小二轻敲门扉,将食飨呈上桌。易浅听闻动静,这才睁眼,同必乌对视。
整首曲间,他脉象始终混乱,又闭眸收心,面上无波无澜。即便是必乌,也断挑不出一丁点错处。
“客官,请享…”店小二本想求些赏钱,话说至一半,见到二人奇诡的姿势,忙收了声退出去。
毕竟,任谁会想到,那状似兄弟的二人,会摆出那种弟压兄的姿势啊!这是要打架?是兄弟不合?还是别的什么……?
小二不敢再想,示意其他小二先莫要入内,便慌慌张张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易浅不知店小二瞧出了什么,但他此刻属实顾不上旁人。必乌离他太近,以至于他不得不暴露于那双审视的目光下,佯作平静。
“不吃么?”他试探着问。曲既已终,即便必乌想再得到什么讯息,只盯着他的脸,是不可能觉出端倪的。
必乌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缓缓立直了身子,将呈上的一盘甜食移至二人身畔,捻起一块咬下。
但他紧抓着易浅的手仍不见放开。
易浅皱眉。必乌是真真正正的肉体凡胎,若不食膳,必受损害。而其今夜以来,滴水未进。故而易浅曾想过,此人既入集市,必求食饮。
既要用膳,还抓着他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吃。”易浅自然而然地示意必乌松开,然而手肘刚抬起来,就又被必乌按了下去。易浅这才意识到,必乌不知何时放开了对他身体的控/制——但现在,他又动弹不得了!
他无从理解的瞳仁滑到必乌那张可恨的脸上,而后者也正用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想吃?”必乌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被他念着,竟像是自齿缝间逼出来的。
易浅没来由地寒毛倒竖,直觉不妙。他飞快地复盘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然而无论他如何思索,他今夜所行绝无差错!
但必乌的眼神称得上可怖了。果然,下一刻,必乌直接将那块他咬过的糕点,塞/进了易浅口中!
“?!”香腻地甜味自舌/尖漫开。这糕点入口即化,无需品嚼便可咽下。易浅完全不解必乌所为,震惊的目光在那张稚嫩的面容上飞速流转,试图品出些端倪。
自然,一无所获。
他无从求问,更无法求证,只能含着那块糕点,发出呜呜咽咽地声音。他这厢乱作一团,求问不得求证不能,必乌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了口:
“易浅。你的脉象,从始至终都是乱的。”
他将易浅的手腕抬起,举至二人中间,一字一句无辜地质问他,好似真的在困惑般:
“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