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浴佛之时。黎城素来阴雨连绵,这日却少见的无雨。雨止又逢节,才子佳人也都乐意约逢于春/光,故而这日外出放生者便也格外的多。
大家齐聚于郊外江畔,看正值年少者展绝代芳华,好不快活!这本该是极为热闹的场面,却因一具尸体毁于一旦。
——而那具尸体,正是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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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易浅并不敢认。
他才送走孙一桀,少女便适时现于面前,让他不由忧心于事情暴露。易浅赶忙在脑中盘算起借口,可紧接着,少女只用一句话,便使得他彻底僵住了:
「有人在水里捞出了一具尸体,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他自然要随少女一同去瞧:那是具早已泡得浮肿了的尸体,被一身他再熟悉不过的戏袍包裹着。戏袍浸透了水,死死地黏附在尸体的表面,一扯便是恶臭。
易浅仔细地辨认了尸体的面容。显然,少女口中的“一模一样”略有失真。若非极为熟悉易浅的脸,是断不会将这张肿胀灰败的死人脸同易浅联系在一起;但,若是叫易浅的亲母来辨认,也会一瞬忧心那是易浅。
所幸,那具尸体有着更为惹眼的特征——一道覆盖了几乎小半张脸的红斑。那是谢索的胎记,即便谢索平日里总是拼命用乱发遮挡面容,仍无法彻底掩盖这块胎记。
这就像是他最独一无二的标记,即便他拥有了易浅的脸,也不曾许愿将它除去。
这就怪了。谢索的愿望是什么呢?总不会仅仅是得到一张如易浅这般的脸。红色胎记又意味着什么?和他的愿望有关?
“易浅?你怎么了?”身畔少女猛地抓住他,迫使易浅回过神来。她敏锐地察觉到少年对尸体的冷漠和探究欲,但仍有许多她无法理解的情绪藏在少年不曾言明的思绪深处。
她隐约觉得恐怖:“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回……”
“不必。”易浅一口回绝。谢索行事时必然曾真心希望过帮助他活下去,故而,他的秘密不会在这里暴露。但他是被无辜牵连却又货真价实的凶手,他必须看看事情会作何发展。
“那……”少女无法,只好道:“我们去我兄长那边吧,他好像有些头绪。”
“他能有什么头绪?”易浅陷入深思,随口问道。
“你忘了?我兄长是李捕役的徒弟,去年就开始帮着查案了。”青梅冲他眨了眨眼,“你我两个门外汉,还是跟着懂行的更能看出门道。”
“你说的是。”易浅略一思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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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尸体颇为怪异。”黄衣才子对着尸体检查了一番,直起身时,眉宇间俱是凝重。
他身畔的青衣青年从沉思中回神,却神思不属,只是随口问道:“怎么怪异?”
“这具尸体被发现于岸边,手脚具被水草缠绕。单看那些水草,枯萎至新鲜不等,可明显推断出,此人必是死亡多日,水草缠绕折断复又缠绕,如此多次才对。可…”黄衣青年不确定地顿住,犹豫着难以开口。
“哪里不对?”
“…可这人的尸体却不见腐烂,分明才断气不出几个时辰!”黄衣青年眉头紧蹙,一抬头,却瞧见自家小妹和易府小公子相继挤出人群,心里重重叹了口气,“你们还不赶快回家?”
“阿兄,我要和你一道回去~”少女心知“尸体像易浅”这种话不可言于人前,故扑进兄长怀里顾左右而言他。黄衣青年无法,冲易浅颔首,后者便自觉同少女退至一旁。
闲杂人等很快退开,本不该同此事有什么交集。但那一瞬,隐约似有熟悉的灵力波动起落,令青衣青年胸腔鼓噪。他慌忙抬头张望,却只瞧见一张稚嫩而姣好的面容。
失落霎时灌满他的胸腔。
内力不运转便难以感知,但,或许是他寻那人寻了太久,以至于出现了恍惚。
毕竟,一个富商家的少爷,身上怎会有微弱的、同那人相似的内力波动呢?
身畔好友察觉到异常:“小谢,怎么了?”
“没什…”谢姓青年的视线重又落回尸体,目光却被那道覆盖尸体面容的艳红胎记灼了一下,“等等,他可能…”
“嗯?”黄衣青年一时不察,竟被谢姓青年推开,后者扑向尸体,对着那张无视胎记后分明称得上好看的脸,发出了一声诡异的怪嚎:
“这是我谢家的宗亲——谢索!”
“这……这你如何认得?”黄衣青年伸手拦住,防止友人无意中毁坏尸体,“你我都听玫姨说过,他面容可怖,又因身赴火海而受了严重的烧伤,怎会如现在这般…?”
“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唯有修仙之人的尸体才能死后多日不见腐烂,何况这胎记又同他一模一样,不可能是别人!”谢姓青年抱着尸体,声调恨恨,“我不知道他是否得了奇人救治,但当年他蒙受冤枉,被逐出家门,他曾对先祖发誓,他一定会寻出真凶,重回师门!”
“那位谢师兄身手不凡,怎会……”黄衣青年仍难以置信。
“我也不希望是他…”谢姓青年几欲号哭,“可我宗真凶上个月已被你抓获,如今全宗门都在寻他的踪迹,若是他听闻此事,也该自愿还家了才对…可他仍旧杳无音信!”
“你说,他为何不归?”哀号逐渐转为质问,令黄衣青年束手无策,“他不可能轻生,必是有人加害!”
人群因青年的断言陷入不安,易浅思量着谢索的愿望,抬头看了眼天。黎城很少有不下雨的时候,即便偶有雨歇,也好似随时都将下雨。这日也是如此,无雨的天色暗沉而压抑,越近傍晚,便越显可怖。浓密的乌云压下来,风中水气浮躁。
谢索是第一个伤他的人,也是第一个实现愿望的人。他总要见证,究竟是怎样的愿望,能让他的“尊师”举起长钉,狠狠地钉在“易浅”身/上。
故而,他自暗处,踏入人前。
“这位…谢兄,您先冷静。”他的冷静无懈可击,他的声调镇定自若。只是从人群中走出,易浅一下子便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既然您在寻找旧识,那位旧识可有佩戴贴身信物?这位死者的衣物风格如此特殊,您是否熟悉?”
“…有。”青年呆愣一瞬,似乎被少年的冷静感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给友人添了多大的麻烦。谢姓青年当即让出尸体,请友人着手验尸,收集证据。
青衣青年在等一个答案。
少年也在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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