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尸体和等待着天明的乡亲,那么多回不来的故人……她绝对不能再让他离开她半步。
“小布,不要打扰哥哥,跟娘去那边……你想睡觉吗?”
“娘,我不想睡觉。我也没有打扰哥哥!我可以帮忙!”
她用力扯着男孩的手臂:“那娘给你讲故事……”
“我也不想听故事!”小布大叫,这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人们本就无处安放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令女人在不安之上又多了焦虑。
或许是恐慌的情绪限制了她的语言,她的情绪偏向极端,以至于她不能同往日般和她唯一的儿子平和交谈。他的固执和幼稚的玩笑话也让她烦躁。她不得不拿出了长辈的权威。
她几乎是二话不说就将男孩拽至角落,至少在那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她或许能冷静下来同他好好聊一聊。
小布不是个愚蠢的孩子,他总是在努力保护她……这次也一样,他一定会理解她的,只要她能找到时机同他好好交流——
但下一刻,漆黑的影子自角落最尖锐处腾起,黑烟般伸向女人的后颈。女人几乎瞬间便被黑影裹挟,要被拖入不知名之处。
抗拒女人拉扯的男孩与母亲对立,他最先察觉异样。即便害怕,他还是想到自己保护母亲的职责,挥舞着木棒冲了上去。
爹不在了,保护娘的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可是真正的男子汉!
男孩举起木棒,奇妙的是,极为普通的木棒居然真的劈开了黑影。女人挣扎着跌落在地,被察觉到混乱的书生扶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有人惊叫。
“这是邪术的另一种形式,和那些鬼物一样都听令于蜃主。”书生将女人拉远,避免她接近鬼影,“张家怎么连这里也不放过。他们总要留一部分人来宣扬自己的善行吧?!”
“怎么这样!混账东西!”愤怒地污言秽语夹杂着哭声荡起,乡亲们都下意识离这边很远。他们是灾难的幸存者,是眼睁睁看着鬼物吞噬同伴的可怜人。但同时,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比那些死者更善于苟全性命,此刻自然也是如此。
想要活命,就要狠下心远离灾难。因为你我都是无能的人,因为你我不如此这般、就会失去努力保有的生命。
没有人会怪罪他们。
话虽如此,这物却和屋外那些恐怖的鬼物不可同日而语。那黑影竟然连一个孩子的木棍都斗不过,在地面上拼命挣扎扭动,像是一条搁浅岸上的鱼。小布举起棍子又打了几下,那黑影便似一命呜呼般不动了。
他不由得得意起来,停下动作回头道:“娘,看,我很厉害!”
书生亦显得极为惊讶:“这是怎么回事?你竟然能杀死鬼物?”
“嘿嘿。”小布摸着鼻子,咧开嘴,露出一排牙齿。
女人并没有放松,她一直伸手想将唯一的儿子拉入怀中,无论那东西如何在自己儿子的攻势面前败下阵来。
乡亲们中有人受到了鼓舞,人们下意识惊叹于黑影的弱小,更有甚者跃跃欲试。但这种乐观并没能传递给女人,她不需要自己的儿子多么强大,不需要他成为战胜怪物的英雄,她只需要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书生此时也不再执着于拉住她,故而女人轻易便挣/脱/开来,奔向她唯一的牵挂。
但下一刻,变故陡生。黑影所覆地面忽然化作一摊漆黑色的沼泽,将木棍吞入其中。男孩亦失去支撑,整个人陷入地面。
他甚至来不及惊叫,黑暗即没过口鼻,唯余稚嫩的手指证明他曾试图求生。
女人当然明白儿子的求救。她拼命地去拉住那只手,仿佛溺水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察觉到女人意图的书生适时的抱住女人,防止她一并被吞入其中。
所幸,女人抓住了儿子的手。
“乡亲们,都来帮忙啊!”书生见状,冲身后嚷道。几个男人闻声也不再犹豫,站上前来帮忙。几人均效仿书生和女人的样子,在背后提供力量。
毕竟没人敢接近那个黑影。
书生什么也没说,有人愿意帮忙已是救命之恩。至于女人,她早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只是死死地抓着那只稚嫩的手,指甲嵌入皮肤,掐出紫印。她从来没有打过小布,他一定会觉得疼,说不定正在黑影吞噬的那边哭呢。
但她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呢?不仅如此,等他出来了,她还要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他一顿。
“抓好了!”书生命令道,“大家,用力!”
乡亲们都是干农活的,自然也够力气,个个拿出了干活的劲儿:“一、二、三!嘿!”
“一、二、三!嘿!”
书生没有配合他们一道叫嚷,只是抱紧女人的腰。在这里给他们当传递力气的锁链真是太累了,他可不想无端遭受这种折磨。
但戏还是要演到位的。
在所有人力量耗尽之前,黑影终于吐出了什么,不再同他们拉扯,如流水般向内汇聚,最终消失于一滴。
与之拉扯的众人则跌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极为狼狈。他们骂骂咧咧地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感叹劫后余生地同时,也高兴于无人受害。
书生低头整理自己的白衣,目光却不在自己,而是落在女人的背影上,唇边的笑意几乎掩不住。
他的目的达成了。接下来,就看巫山能给他呈现怎样一幅美妙的画卷了。
不过,这个女人怎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是傻了吗?
书生按耐住好奇心,直到乡亲们察觉异样,朝女人那边瞧了一眼——
在那里,在女人的手中,赫然是一节淌血的儿童手臂。手腕处被女人的指甲掐出青紫色的印/痕,仿佛才遭受过虐凌;白生生的肢节在上臂处戛然而止,被女人捧在手里。
而女人,就一直这样呆坐着,直到有人望向她。
可怖的尖叫声拉长了这夜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