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我毒了你,时候到了,便予你解药。”
靠在榻上的少年摇摇头,虽脸色苍白,仍是一脸嬉戏地笑容。他接过青衫人的碗,眉宇间未见犹豫,就仰头一饮而尽。
饮毕,少年轻咳了咳,被青衫人接过碗,照料着擦去唇边的药色,然后往他口中塞了一颗糖。
“阿浅,莫怕。”青衫人抚摸着少年的头,抬手将药碗放下。
“有先生在,何惧之有呢?”榻上的少年耸耸肩,轻轻调整身子,寻了个愉快的姿势。他轻飘飘的目光落在面前人的身上,音调说不出的活泼。
“此一来,便有半月不必担心了。”青衫人也随着他的话舒展了眉目间的忧虑。“只是每次都拿你用毒,蔡某实在过意不去。”
“先生,莫觉愧对易浅。”少年人晃着上身,似是天生坐不住。而那目光所落之处,又确确实实满是喜爱。“易浅粗布白衣,无依无靠。若非先生收留照顾,又怎会有今日?此为既然能帮先生,阿浅必不推辞。”
那青衫男子叹息了片刻,“阿浅,救你乃医者仁心;但害你,却……”
“先生。”易浅阻止道,“阿浅知先生宅心仁厚,只是世间万事多有玄妙,人皆有劫难。先生以救人为己任,要渡人越过命里劫,阿浅自是要帮先生的。”
那青衫人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是了。若非阿浅你有此等神力,城东张氏必不能得救。阿浅,人皆称我为神医,不知其实,是你啊。”
两人谈了许久,该是药效发作的时候了。易浅忽觉腹中绞痛,四肢酸麻,气血上涌。他本是紧紧捉着青衫人的手,此时也颤抖地几乎握不住。
青衫人守在少年身边,紧张的照看他呕出一口鲜血,然后整个人脱力地仰躺在榻上。少年的目光似是有些散漫地望向窗外,从这个位置,恰能瞧见一树深绿的虬枝。
在盘虬交错的一隅深绿之中,那一抹黑便格外引人注目。
他于是虚弱地笑了片刻,收回目光,呕着血嘶嘶道:“先生忧思他人,此乃……医者之仁。易浅……不若先生、有那般爱人之仁,不可……为医。”
更何况,他根本毫无医术知识,空有一身异力。若是蔡闵那样苦学医术、救死扶伤之人不可得神医之名,难道他就配了吗?
如此这般想着,易浅忍受着昏沉上涌的苦痛。他失了说话的力气,可心思却还没收。只是思绪太过纷乱,渐渐地抓不住了。
约莫一个时辰……只要熬一个时辰。他忍一个时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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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易浅被喂了解药,沉沉睡去。彼时他早已脱力,单衣尽湿。蔡闵又观察了他一会,确定毒药药效已解,才收拾了东西离去。
人皆有命,他蔡闵生来便是要救济天下百姓,做了郎中后可谓一帆风顺,不曾见得世间险恶,只知病患求生艰难。因此在得知易浅奇力之后,也只是在易浅的要求下做事罢了。
若说易浅有什么奇力,他尚不能理解清楚,只知若是自己做了伤害他的事,便能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此力细思极恐,但他到底难存邪念,只觉愧对于易浅,当他是神仙供着。
此番正思索间,便走到了前堂。他抬眼,前堂的药柜上躺着个混子样的人。那人见他来,头也不抬,只把玩着手中的玩意儿。
“阿谟,怎么不去读书?或者帮着伙计抓药。正是夏天湿热时候,疫病易发,忙不过来。”
“你不也没去,跑去照顾一个健康人。”蔡谟不耐烦地应着,“而且科举之事,我便是不学,也必受探花艳羡。”
蔡闵皱了皱眉,劝诫道:“世上未有不学而得探花之事,又怎会得探花艳羡。阿谟,莫负少年光阴。”
柜上少年不耐烦地斜斜身子,他觉得大哥的药店太穷,寻不见舒适之地。便从药柜上跳下来,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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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于医馆,易浅每日晨读,皆为蔡谟早先弃之不顾的书,然后帮店里伙计做事,偶尔也得熬药。蔡闵时常出诊,他偶尔同去,少有帮上忙的时候。日子平静如水,岁时一晃便过了三月,到了乡试。
这天,易浅在伙计的拜托下,要将新配好的药送去城东一户屠夫家。他提着叠好的药包,脚步尚有虚浮,但架不住他活泼好动,跑的飞快。
他昨日才饮毒药,虽得解毒,但夜里高烧不退。蔡闵照顾他半宿,此时正在补觉。店里伙计见他一如往常般生龙活虎,又确有急事,便托了他去。
“能寻得去玩的机会,自是要去吃喝玩乐,费些时间。”他嬉笑着接了伙计包好的药,说话少了些同蔡闵交谈时的舞文弄墨之意,随性多了不止一星半点,“陈哥,娶得嫂子了,可要给小弟发多些打发钱。”
“那是自然。”
易浅凝了陈哥一会儿,笑着出门去了。
他察觉些许异常,但昨晚病重,未得夜观天象,好好掐算一番,便只能携一匕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刻意选着繁华大道去走,绕了一大圈,间或停在小摊小贩面前,佯作游玩。其间无事发生。路至终途,屠户家的招牌越发清晰得见,易浅始觉自己疑心太重。
陈哥虽稍显异常,但到底同他无怨无仇,不该害他才是。而他一向活络乖巧,更不会与人结仇。至于招致麻烦之力,除却蔡闵,无人知晓,更不该引来祸患……易浅叹息,许是毒性未褪,他觉得头脑昏沉,不宜思考,便走上去,敲了敲屠户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女孩探出头来瞧着他。他便换一幅和煦模样,笑道:“小妹妹,你家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