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未听见他们说的什么,却把男子上前拦住女人去路的动作看得真真切切。
这位公子先是画舫之上刻意贴近她敬酒,此举尚可以说谋生所迫。
可他却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她们赶赴杭州的路上,又恰好被她们所救,自称投奔亲眷。
要知道,自金陵出发,她们一路并未多作停歇。如此也能遇上,只可能,他比她们启程的时间还要早。
而她记得,那晚她和师姐言谈中提起过要去杭州。
再者他路上与师姐嬉笑,却又似乎对师姐的连番示好不以为然。毕竟她曾亲眼瞧见过他脸上的鄙夷之色,同他一贯的纯良模样相去甚远。
言行不类,不尽不实。
此番又叫她撞见他拦住师兄的未婚妻主。
实在不能叫她不多想。
许潋盯着他的脸。
她看得十分仔细,不是女子对男子的那种打量,倒像是想找出什么。
景玹并未察觉。
他头一次被她这样望着,即便有易容的面具掩饰也觉得脸上烧得慌。他目光瞬间有些慌乱,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无措片刻,又挺直腰背,强自质问她:
“喂!看什么呢你?!”
许潋收回视线,她不是爱说教别人的性子,准备离开。
只是错身之际,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我师兄成婚在即,还望王公子……自重。”
景玹本来没明白,睁着眼睛愣愣地瞧着她,反应过来后只觉得一股热意直冲脑门,气得半死。
这个女人,她竟怀疑自己勾搭绝名!
见她说完就准备走,他上前一步,喝道:
“你给我站住!你什么意思?!”
许潋果真站住,沉默了会:“只是好意提醒。”
景玹瞪着她,眼中迸出的光好似利箭,直直地射向她。
“什么好意提醒!你分明……!分明……”
景玹都羞于说出口。
若非此刻不能暴露自己,景玹恨不得立时给她大卸八块。
这个女人,说话怎么可以这么气人!
“怎么了,小师妹,平白在这里惹人家公子伤心?”
沈长均从长廊一侧走来,笑看着二人。
“无事。”
许潋视线从气呼呼的景玹面上掠过,向着沈长均点点头:“师兄,我先出去了。”
沈长均含笑颔首:“去吧去吧,惹了人就要跑,少不得师兄我替你担待几分,赔礼道歉了。”
他笑容满是促狭。
许潋转身的动作一顿,还是低声道了句:“抱歉。”
并未多作停留。
也不知这句抱歉是对谁说的。
沈长均看向少年,温方一笑:“王公子可有兴趣同我在园子里逛逛?”
景玹勉强抑住升腾的怒意,看向他。虽不解为何要自己同行,倒也没说什么。
这园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假山怪石,曲折环绕,二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景玹方才气过一场,此时也无心闲逛,他本来也不是有那等雅兴的人。
他耐住性子,无非想听听,这个所谓的师兄到底想和自己说什么。
沈长均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躁,欣然开口:“阿潋从来都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性子,话不多。她啊,寻常都不同小公子来往,自然不懂男儿家的心思。若是冒犯到公子,还请公子勿怪。”
话不多?
她话多的很!
该她说的不说,不该她说的偏说,且没一句他爱听的。
景玹愤愤地想。
他心中犹自有气,只是对着旁人,不好发作,只记着往后再慢慢同那该死的女人清算。
又听沈长均说起她从前,忍不住露出几分倾听的神色。
见他面色稍霁,且明显是想继续听下去的,沈长均莞尔。
他目光悠远,说起旧事神色中满是怀念:“阿潋刚进师门的时候,才得十五岁,却是少年老成得很,性子也好,从不与人为难。师姐不耐烦日日练剑,我也时常躲懒。唯有阿潋,不拘春秋寒暑,一招一式,从不懈怠。”
虽听说是被师姐所救,可他这几日瞧着,这位公子一双眼睛分明都放在了小师妹身上。
那样的眼神自己再熟悉不过。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如他这般,满心满眼只装着一个人,从十四岁情窦初开起,整整七年,也不曾等来一份圆满。
他不忍戳破少年的绮思,可又不愿见少年泥足深陷,忍不住想提点一二。
“阿潋心性至坚,习剑如此,对待感情亦是如此。她若喜欢一个人,那便是一心一意。若是不喜欢,万万也强求不来的。”
他观这少年心性高傲,小师妹亦是冷静自持,如此二人实非良配,若要在一处,怕是还有的磨。
景玹心里正恼她得很,闻言立刻反唇相讥:“她是哪种人与我无关。”
沈长均朝他眨眨眼,很有几分俏皮:“我以为王公子会好奇。”
景玹面色又有些不自然起来,嘀嘀咕咕道:“谁会好奇她,又呆又木的…”
“于男女之情上,阿潋确实少了几分敏锐。”
沈长均轻笑着接过话来,旋即叹息,眉间浮现出一抹愁绪,像是在对景玹说又似乎不是。
“世间女子千百种,要我看,宁愿找个呆笨些的,也好过那些花言巧语、三心二意的,一辈子都有操不完的心……”
这么想来,沈长均倒觉得没必要劝他了。
终究情爱一事,旁人说来总是浅薄,何况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谈何劝慰他人?
也罢,毕竟世人也好,规矩教条也好,总是于女子宽纵,于男子严苛。
如王公子这般心性热烈、勇敢无畏者,尤为可贵。
小师妹身份高贵,若想此生只娶一夫只怕不易,即便她已心有所属,将来或许会有变数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