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就去找了。说是要跟何嘉一起逛街。顾井仪没追问,他和大多数男生一样也抵触逛街,跟彭川去了网吧打游戏。
何嘉说这事是不是得委托男人,男人天生就是撒谎的材料。
颂祺笑了,说:“这样风险太大了。为了没有后顾之忧,必须找女人,而且声音不能跟韩燕燕差太多,因为距离下次家长会不远了。”
“嗐,要是有柯南的变声器就好喽。”
“那有哆啦A梦的口袋不是更好?”
她们笑得大声。反正做梦这方面总无所谓贪。
连带这一天也如梦似幻的。只有拉开家里那扇门的时候,才忽然有活过来的禁忌跟恐怖。
黄琴梦朝颂祺看,窗子一样看得见也看不见:“号码要回来了?”
“嗯。”她很大方地交付,没事人一样折回房间,关好门。
那真是一字不差。比针落还清澈,比裂缝还明晰。中国是人情社会,但黄琴梦惯熟西方那一套经济式的对白,直截发问了:“您方便视频吗?”
那头说好。网磕绊得厉害。又切回语音。
“是这样老师,我之前一直没能参加家长会……”
“我很了解。那时您在出国。”
“我想了解她上次的成绩……和第一名差多少?第一名是……”
从核对成绩,到询问周边尽知的人,从成绩好的再到何嘉。颂祺听得心里直发笑,她的撒谎本领什么时候变这么伟大了?
但一点高兴不起来,作为子女彻底认清父母的为人——特别是这样的父母,是子女的悲哀。
一系列检验后。黄琴梦得到了她理想中的答案。
颂祺做完一科才出卧室,恍然发现鞋柜上摆着两款包包,黄琴梦手这样大。她直觉那笔钱快流干了。
黄琴梦问:“你学习还跟得上吗?用不用报补习班?”
高中补习班又不便宜。颂祺一口回绝了。
黄琴梦说:“可是你们班上有很多学生都在补习吧,女孩子最好念书到研究生,二十八岁以后结婚才不容易受骗。”
颂祺没说话。
黄琴梦招她到身边,眼睛直看进她眼睛里,仿佛端出人生所有的黑夜,而黑夜点滴地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会努力考上最好的大学,不能让我失望。”顿住,“说啊。”
颂祺只是看着她。
“你说啊,说啊!”
“你可以不养我。我很快会长到十八岁的。”
“你说什么?”
“人生路有很多,不是退路也就不是必经之路。”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矗在房子里,用不是窗不是门不是天花板而是整栋房子的声音叫喊:“为什么你就是不能体谅我?我天天受苦吃人家白眼我有对你说过吗?你从小到大花的还不都是我的钱!如果不是你我会沦落成这样?你从头到尾都只想你自己,你跟你爸一样,跟颂家那群吃里爬外的吸血鬼一样!”
扭起颂祺便打,“白眼狼!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拧着挦着掐着抓着,一壁放声哭起来。
而颂祺只是想,欠你的我都会还的。
*
补习班还是报了。一小时就要三百。颂祺和顾井仪说抱歉,以后周六日不能陪你的时候不敢直视他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在画画的缘故,他没有看她,半晌才流云似的带过一句:“嗯,知道了。”
又仿佛是在说,反正不计入你考虑范围之内就只是通知。
她记得那时她很糟糕地说了句:“对不起。”
而顾井仪说:“我又养了两只猫。这周六考试,周五不上晚自习,要一起买猫罐头吗?”
她说好。
又记得那一周——还是两周?她过得很糟。黄琴梦的钱和耐心一样流得很快。
颂祺和顾井仪约在咖啡厅见面,顾井仪倒没有什么,还是习惯性揉她的脑袋,走在街上主动牵她的手,却仿佛还是第一次牵她时那样。
她半围在他的臂弯里,像只瓶。
出咖啡厅的时候,他的衣袖窃窃苏磨她耳鬓,不想听,遂耳朵里更明晰了。
宠物商店里人有好多,他们从这柜走向那柜,手流连着滑过亮澄澄的杯盘。她不由想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上次说再见的时候他有很愉快吗?光是见就已经在恋怀了,不知道是恋怀他或其实是那时的自己。
“这么简单的计算都错,拜托小姐这题很难吗?”她一下子站在门口。“我挣钱很容易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不满?”没有不满。“让颂书诚去收养你啊!”“让你洗衣服为什么不洗。”“一拿东西蹀里蹀斜,天生一个败家星!”永远是她说,从来都是她说。“你说啊!”你真的有要我说吗。“我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跟你说话呢。”顾井仪不笑了:“祺祺?”
“啊?”
“怎么呆呆的?”
“啊,可能我昨天没睡好。”
“是不是太累了?”
为什么她总逼她。明明这些都不是她选择的。“反正你妈死了你就开心了。”不是的。“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资格?我现在这样因为谁?”不知道该说恐惧还是别的。啊从前的日子,可从前她爱她但现在一点也不。她会回到小时候,所以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没有。可能是补课不适应。”在他看进眼睛的时候把眼闪开。否则太痛苦了。
“那我帮你写作业吧。”顾井仪说,“买完东西我们早早回去,你好好休息。”
“不。”颂祺极口说,“我是说,觉得有好久没见你了,想和你多待会儿。”
他看着她笑了,有些踟蹰似的:“今天怎么了?”
她笑得像在一间空房子里那样大声:“不愿意就算喽。”
顾井仪不笑了,追着问:“真的没事?”
“没事。你快点买吧。”她一面告诫自己不去想。跟井仪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至少可以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