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外来客多,酒楼中午的雅间全被预订完了,后厨从一早就开始备菜,巳时还没个消停,寻常是在这个时候才准备起供应大堂的菜品,今日倒好,看样子得忙到下了午。
被安排到酒楼门口迎客的跑堂将身子杵得笔直,趁着还没到来客的时候,偷了一点闲空在心里盘算着:
也不知东家会不会一高兴散个红封?雅间坐的可都是有钱人,这一晌午卖出去的富贵菜,说不得能抵往常两天的营收。
想着那点额外的收获,年轻跑堂不禁美得有些溜神,这也不怪他上工开小差,哪有提前一个时辰来酒楼吃饭的?这是明月酒楼,又不是明月茶楼,这些富贵老爷个个都讲究,定的什么时候吃饭,就只会提前那么一会儿到场。
直到眼前突然一道阴影罩下:“可是明月酒楼迎客的小二?”
跑堂溜神被抓了个正着,连忙堆起笑,仰头就对上一张煞气森森的脸,放在南湘这地界异常高挑的女子瞪着他,满面不爽之色。
“是,是,贵客有什么吩咐?”怕归怕,他还是陪着小心道:“您是要进大堂还是雅间呐?这可是不巧,咱们家午上的雅间已经订满了,您看……”
这高挑女子冷嗤一声,浑身直往外冒冷气,好在这火气似乎并非对着他,只作寻常言语:“我家主人是预订好的雅间,劳烦带路吧。”
这……?跑堂一时惊异,他们明月酒楼乃南湘老字号,规矩沿袭多年,开席做菜的时间自定下就从未变过,这么早来,后厨是上不了菜的。
他便只好硬着头皮去宽解那一看就不好惹的女子:“贵客,咱们明月酒楼历来是午时才开始传菜,这时候上雅间,得要好生等个时候了。”
高挑女子皱了皱眉,憋了半晌没出声,却是一扭身,让了开来,伸着脖子去瞧后面。
喧闹长街深处,衣着富贵的公子信步而来,身后随一柔美温婉的侍女,难得一见不乘马车的风流人士,倒引得路过的众人侧目。
那公子悠闲上前,在跑堂跟前站住,言语未至,面上先起了三分不温不火的笑意,不使人觉得过分热络,也未有高高在上的骄矜,平和自然,恰到好处。
跑堂紧绷的精神一松,下意识露出个“遇到救星”的微笑来。
“抱歉,我的侍女走得太快,与你没说清楚。”玉面公子温声道,“今日设宴请了一位极尊贵的客人,我心中略有忐忑,故而提前了许多时候到场,想缓解一二心情。”
“待会儿上壶茶便好,我们主仆慢等——濮玉。”
公子举着折扇磕了磕掌心:“辛苦这小哥。”
跑堂愣愣点头,接住侍女递来的雅间牌号,手心一沉,才发觉与那玉牙牌躺在一起的,还有个红彤彤的小荷包,连忙一喜:“——多谢贵客!您省得便好,小的前头带路,这就带您上雅间哎!”
他殷勤地将人送上楼,还特意嘱咐了留在大堂里的同伴上壶最好的茶去,一切都安排停当,便揣着那沉甸甸的荷包返回来。
不知为何被留在门口的高挑侍女瞥他一眼,照旧黑着脸,门神似的站在原来的位置上,看得他不禁怀疑,待会儿到来客的时辰,进门的客人都要被此女吓走了。
跑堂讪讪一笑,默默挪开脚,挑了个最远的地方接着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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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间,主仆二人安然落座下来,侍女抬身拉起临座的竹帘,露出其后镶嵌玉石的窗口,大敞无框,从内往外望去,二楼中央搭起的风景一览无遗。
“留寒泉在楼下好吗?”
楚苏玉侧首一瞰,对窗外华丽的戏台倒是还算满意,听了女侍这隐含担忧的问题,反而失笑:“她也是这么大的人了,难道我要怕她走丢么?”
濮玉无奈:“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非要寻个开心。”
她心中不解,她们与南湘王世子相约在午时,却提前整整一个时辰到明月酒楼坐着等,这便罢了,可临出门时,楚苏玉却突然出言,令寒泉只准守在酒楼门口,这又是什么用意?
楚苏玉却道:“她站在酒楼门口,我不担心,可她若是站在房间里与蔺青阳对上面,我才要担惊受怕了。”
濮玉细思一瞬,略有恍然,感激道:“就怕寒泉体会不到您这一番苦心。”
“她那性子,还得磨。”楚苏玉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此时雅间门叩响,两个跑堂一前一后,端着滚水与茶具躬身进来,先与他告了个好:“贵客,这是我们大东家从西域采买回来的珍茶,入口温和不涩,自有花叶的芳香,是西域贵族们流行的口味,贵客可要尝尝?”
“竟是明月商号的萧大人亲自买回来的?”楚苏玉感兴趣地挑眉,示意跑堂们放下:“这种稀罕物当然要尝尝,西域的东西,也就是南湘随意买得到。”
他当下就捣鼓起那密封的茶罐来,跑堂们在旁接了荷包,喜笑颜开地出去了,楚苏玉便与又是散了一波赏钱的女侍闲话:“濮玉,你猜明月商号进趟西川,一轮采买带上了多少银钱?”
濮玉心算片刻,还是败下阵来:“没有商署的账册,属下估计不出准确的数额。”
楚苏玉拨开封盖,往手心里倒出一捧暗色茶叶,凑近轻嗅,染了满腔馥郁的花香:“是大额?还是小额?”
“自然是巨额数目。”濮玉毫不犹豫,“南湘以商霸天下,财帛遍江河,其中明月商号给南湘的分润就占去三成,支出更是不可能少了。”
“以商霸天下……么。”楚苏玉耐人寻味地重复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连你我所在的立场,不也在与蔺衡止做生意?这天下五分,却没有不和南湘打交道的地方,当真是霸道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