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
“所以下次,应该换他们来,而不是你。”
她看着我,笑了一下,竟然开口了,
“他们是不会来的。”
我心里比了个耶,脸上却波澜不惊,接道,“不难想象,我猜,他们觉得自己没错。不但给你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又给了你别人羡慕的教育资源,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所以他们就更不明白,你看似什么都有,为什么不开口说话。”
她点了点头,又偏过脸,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稚嫩的面庞那一瞬间让人觉得有点沧桑。
“他们是为我好,我也知道的。”那语气却是空洞。
“你不介意我问点八卦吧?”我笑笑,推了下那杯白水,“秋天燥,你喝点水,没加盐。”
她收回目光,看了看水杯,似是不解。
“我又不神经,干嘛给别人水里放盐,就是想看看你对这类突发情况有什么反应。”
她笑笑,拿起水喝了一口,“你要问什么八卦。”
“你父母是不是感情不好,家里是联姻?”我拉了拉椅子,小声道,“一家看不上另一家那种。”
她这回笑的挺开心,点点头。
“所以在对你的教育上,两方分裂,都想着压对方一头?”我又问。
她又点点头。
“明明是他俩内部的问题,却被转移到你身上,这种转折是出现在你八岁,而契机是他们吵架,而且吵得很凶,砸锅摔碗这种?”我循循善诱。
她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又不说话,我只能瞎猜呗。”我笑笑,“我会相面,上次看你父母,觉得他们两方都很严肃,而说话态度也都公事公办,不太近人情。而对你的关心有,却又找不到什么好方法,以为安排了一个妥当的未来就是全部,所以喜欢说一不二。这也是为什么你连问都没问,我为什么在水里加盐,我猜是习惯了听这些哪怕会让你觉得奇怪的指令。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讲你不喜欢,或者不愿意呢?”
她听完,沉默了一下,“我也尝试过跟他们沟通,可他们似乎不愿意听我说话,总会怪我的言行举止像另一方,而最后又都会变成他们两方的争吵。而家里总是因为吵架,有不断被摔碎的东西,久而久之,我也就放弃,不想再说话了。”
她笑笑,“而对于其他同龄人,我也没什么沟通的想法。因为她们一看到我,就觉得我什么都有,这些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所以你认真念书,是为了让他们闭嘴,而按时来诊所报道,也是为了躲个清净?”我喝干净最后一口茶。
她点点头。
“无声的战役,高!”我给她比了个大拇哥,“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不一般,比吵架离家出走什么的高明多了。一边让他们觉得有希望,一边又绝望,折磨啊。”
她笑笑,“我倒没这么想,只是没什么想说的,仅此而已。”
“那我倒想问你,你是希望他们有所改变呢?还是维持现状。”
“人会改变吗?”她看着我,认真的问。
“老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挺难的。”我笑笑,“尤其是像你父母这样,业有所成,有头有脸的人士,更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那是打破他们一辈子的信仰。”
她笑笑,“那你问什么,不是没有选择吗?”
“他们是没有选择,你有。你可以选择不用他们的过错惩罚自己。”我站起来,指指楼下车来车往的人流,“人这一辈子,就像走一条回不了头的路,总有人上车、下车,一起等红绿灯。有的人陪你的时间长点,有的人陪你的日子短些,可最终只有你自个儿,是属于你自个儿的。他们改不了,可你没必要变得跟他们一样。等你成年了,走向社会,就发现世界不只有那一个小家和父母。很多过不去的坎,早晚有一天能看开。而当你选择直面他们,很多事儿也就放下了,而你也就能成你自己的靠山,只不过这条路很辛苦。自由的价格,总是很高昂的。”
她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你是说,我应该追寻自己的人生。”
“追不追,人生都是你自己的,就看你想怎么过了。”我说。
看看时间,已经一个小时,我回到坐位,认真的做今天的总结,“经过这次咨询,你成功的开口跟我交流了,所以我觉得你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要是想再帮我们诊所创造点收入,我倒是可以让林医生给你父母写信,邀请他们也来坐一小时,看看能不能有什么突破口。”
她眼神里似乎有点期待,可又适时的收敛住,“我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你只是需要几个能推心置腹谈天说地的朋友。”我笑笑。
送她到门口,我挥手说再见,她也回了一句再见。我余光瞟到前台妹子掉到桌面上的下巴,她又快速的用文件夹遮住。
“莫染,可以啊,她这是……好了?”小姑娘一走,前天妹子就跑来问东问西。
“我又不是活佛济公,哪能药到病除。”我撇撇嘴,“她还会不会回来我不知道,反正今天聊了会儿,还行。”
“都说什么了,什么问题啊?”一副八卦的表情。
“患者的情况是机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这八卦的功夫,还不担心担心你自己,你哪天去当记录员啊?”我问。
一听这个,她脸立马垮了下来,回了句,“周五……”
嘿,挺好,正好周末回家休息,恢复精气神。拍拍她,我回去补全报告去了。
但是等到要动笔,我又犯了难,毕竟以这姑娘父母的性格,肯定是要来看备份的,而我要如实写,就等于给她卖了,嘶,难办。
“莫染,你过来一下。”林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办公桌前,敲了下台面。我跟着他回了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心想应该怎么办。
“那姑娘回去了?”他问。
我点点头。
“她开口了?”
我点点头。
“你哑巴了?”
我摇摇头。
他那眼角一阵抽搐,“那就回话。”
“你让我说什么啊,情况你已经掌握了,我的任务是让她开口说话,我也做到了。实习期,不领工资,超额完成任务,还不行?你还想让我说什么?”我瞟他一眼。
“她是因为什么不开口啊。”林筗问。
“替你自己问的,还是替他爹妈问的?”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
“你跟她爹妈认识吧?不然也不会带到你这来,还放心让她自己来赴约。她们家这个情况,能让我一个连资格证都没有的学生替她咨询,那就出鬼了,说吧,你搞了什么把戏。”我眯着眼睛看他。
咳,他咳嗽了一下,“这不是觉得觉得你女生缘比较好,所以看看有没有突破口嘛。这姑娘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替她爹妈着急。”
“你们要真为了她好,就少弄这些有的没的,听听她是怎么想的。还有她那爹妈,再不留神,回头孩子就跑没影了。今天我可劝这姑娘,让她成年就独立,别怪我没提前提醒。”我起身,也不打算写报告了。
“哎?你怎么能这么劝呢?”林筗一脸的后悔莫及。
“不然呢?劝她要体谅父母,回头她不但不说话,还抑郁了?你得看谁在悬崖边上啊。这姑娘性格敏感,智商又高,不好好处理才麻烦。你要跟她爹妈熟,就让他们有空也来所里,我给上一课得了。”我开门,又补了一句,“她父母要来,你得记得把诊费给我。这算私活。”
也不管他的反应,我晃悠着出了门,去茶水间拿了瓶果汁,一边喝一边思考。当个木匠,雕错了花能改。可当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说错了话,还能收回来吗?我今天碰巧让这姑娘开了口,是运气好,而我又能次次好运吗?
我有点后怕,觉得自己太自信了,万一真给人家推进火坑怎么办。这一发愣,就到了下班时间,滴滴短信响,是艾净亭。
“下楼。”
简简单单两个字,她还是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