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屏幕半天,我还是选择给艾净亭打个电话,虽然不过几个小时没见,我还挺想她的。
滴,滴滴……熟悉的等待三秒,随后是她的声音,
“莫染,午休了吗?”
“嗯……在吃饭。你中午吃什么?”我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鸡腿,不太香。
“早餐吃过不太饿,一会儿可能随便吃点。”她声音带着笑意,“你呢?吃的什么。”
“西红柿炒鸡蛋,加了个鸡腿,下午有个约谈,得补足精神。”我闷声闷气,恨不得现在就回家给她弄点吃的,可我还要上班,“早餐那点量不够,你一会儿一定要吃饭,不然会饿瘦的。”
“好,我知道了。”她笑声很轻,“晚上……要不要我去接你?”
嗯?还有这么好的待遇?
思考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就行,晚高峰车太多,你堵在路上吸尾气又是何必呢。”
她沉吟了一下,“那……我做好饭等你回来?”
我笑,“艾净亭……”
“嗯?”
“你现在的表现,特别像个新婚的小媳妇儿。”
“莫染……”又是熟悉的语气,我都能看见她挑起的眉梢,和轻眯着的眼睛。
“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是啊,你不用做什么,等我回家做饭就行。如果真想帮忙,就整理你一天的好心情,晚上吃饭的时候,分享给我听。怎么样?”
她笑,算是答应了,叮嘱我多喝点水,就挂了电话。留我一个人怅然若失,更想她了。
桌子被敲了一下,前台妹子一脸怨念的端着盘子坐下,
“倒霉蛋是我。”她哭丧着脸,“没躲过去。”
我拍拍她肩膀,“恭喜你,就当体验生活了,要不请你吃个鸡腿,打打气。”
她沉重的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自己的宿命。而远处隔了几桌,林筗正在跟欧阳医生说着什么,那身体姿态叫一个拘谨。
啧啧,还有让他也这么害怕的人,不容易。
吃完饭把餐盘送回去,我就晃悠上了楼给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会议室里盯着落地窗外头发呆。北京天空总有雾霾,而云和烟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哪一口空气又会让你觉得窒息。高楼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人们总是很忙,去这去哪,不问归期。而生命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有人追逐金钱,有人追逐爱情。而在这一切里,平凡虽然不起眼,却珍贵无比。而平静,更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我努力,想让自己也变得像艾净亭那样,波澜不惊。
叩叩叩敲门声,我看看时间,一点半整。打开门,是那个约诊的姑娘,我示意她进来,她依旧是笑笑不说话,落座,一如既往的安静。
“上次谢谢你,帮我挑了去展会的衣服,效果不错。”我笑着开口,“要不要帮你弄点喝的,今天算是正式辅导,一小时三百呢,挺贵,不喝点什么你就亏了。”
她笑着点点头。
“咖啡,果汁,茶,白水,还是可乐?”我问。
她伸手,比了个四,意思是喝白水,跟她上次的选择一样。
“好的,你稍等。”我去茶水间拿了杯白水,又带了一沓白纸,回了会议室,把纸和笔放在她面前。她看了一眼纸笔,目光又落在白水上,拿起来喝了一口,稍微皱了下眉。
“水里加了点盐。”我落座。
她顿了一下,随后舒展了眉头,只是笑笑,没问我为什么。
“我看了一下你的资料,”她这个反应我倒不吃惊,开门见山的表示,“我不觉得你有什么问题。”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几分惊讶。
“你成绩名列前茅,智商远高于普通人,会待人接物,也能根据我的问题作出相应的回应,而且同理心也很强,所以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我笑笑,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倒是……挺想跟你父母聊聊的,想问问他们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非要把你送到我们所来浪费钞票。”
她听到我提她父母,瞳孔缩了一下,随后又摆出笑脸,只是那笑容比刚才淡多了。
我用手轻轻敲着桌面,四声连续,有节奏性,而她的眼神从水杯上挪开,看了下我的手,眉又轻蹙了下,
“吵?”我笑着问她。
她点点头。
“是不是你的听力比别人好一些,能听到微小的响动,而对噪音异常敏感,这类杂音会让你烦躁?”我又问。
她又点点头。
“这种情况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吗?”
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那就是……因为什么事儿,才造成这种现象的,”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猜,跟你父母有关。”
她沉默,没有反应。
“而你父母对此也知情,却不愿意承认,才把你送来这,以为用钱,就可以找到解决问题的良药。”我笑笑,“你说这人类,有时候怎么这么愚蠢呢。”
她听我这么说,抬了头,也笑了笑。
“你能告诉我,是什么时候你开始不愿意再说话,又是因为什么吗?”我看着她,“你可以写下来,我知道,你字写的很好。”
她盯了我半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一个8,又落下两个字,吵架。
惜字如金,我只能补全这个内容,“你八岁那年,看到了你父母吵架,所以之后就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她点点头。
“那……你会跟自己说话吗?我是说,自言自语那种,不是脑海里的小剧场。”
她看看我,又点了下头。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不开口,是一种选择,可以这么理解吗?”
她顿了一下,在纸上写了四个字,是也不是。
哦?
“展开说说。”我指着纸上的是,“你什么时候,是自主选择的不开口?”
她在是下花了一个斜杠,写了两个字,外人。
“哪不是自我选择的呢?”
她看看我,在不是下花了个斜杠,写了两个字,父母。
我盯着那纸,愣了一下,这倒是特别,因为一般选择不开口的人他们往往因为不安全感,所以在外人面前很拘谨,而在家人面前会放松不少,所以可以说成少量文字。可这姑娘的情况,是完全相反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不害怕社交,却害怕她父母。
“你来之前,我其实有猜想,觉得你符合选择性缄默症。”我看着她,“这个症属于社交焦虑,表现为患者其实有正常说话的能力,可在特定情境下说不出口。而这类患者普遍智商高于常人,有极好的听力,也能完成学习和社会责任,只是不开口。可你又跟他们不一样。”
我停顿了一下。
“我猜,你在父母面前,确实是因为这个症状,所以说不出话。但是面对其他人,你选择同样不讲话,以避免你父母发现你对他们的恐惧,对你进行进一步的控制和干预。而你因为习惯了他们的强势,所以不会对他们说不。”
她看着我,表情变了一下,眼眶有点发红。
“可问题是,很多话闷在心里不说出口,也会把人憋坏的。”我拿起茶杯,喝了口水,“我猜,如果所里对你的治疗无效,那你父母很有可能想把你带出国,又或者是换一个什么所谓专家,给你开一堆药,以此来保证药到病除。而那些要么抗抑郁,要么治焦虑的东西只会起反效果,因为你这个是心病。始作俑者却对此毫无察觉,也算挺典型的中国式父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