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转过身,面对着眼前陌生的人类。这是第一次,他从这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中,看到不可置信。
“柩城,也是梅德欧兰特的瓦斯特萨斯城,从很久以前,就是了。”
“多久以前?”
他垂下头,避开眼神。
“我不知道,没人知道。”
最终是祂的妥协,垂着头,叹息般轻喃:“好,如果这是丽贝卡的决定。”
可她那样的人类,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决定!
“谁?”
对方抬头的瞬间,鸦隐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双眼一下成为了柔波微澜的一片湖水,璨丽的瞳仁成为深水中的远星,在沉沦中,向他发出呼救。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祂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或许真如祂所说,她曾是人类。
他们身前,越过塑像,高大厚重的城门遥遥开启,暖白的光辉从门内放射出来,驱散了破晓时分最后的夜色。
他们一同回身,默默注视着那个恢弘的新世界。
金发的精灵们从门内走出,排成两列,身着统一制式的软铠,神色淡漠。队列之间,同样也是两列人影,却全然是另外一番风貌。高矮长幼都不一致,有些更接近护送他们的精灵,有些,则更接近鸦隐。
毫无疑问,他们正是一队混血儿,因血脉亲疏远近,呈现不同的发育形态。而腕上的金色手环,则无疑宣告了他们特殊的身份。
“你们是同类。”
他们隐入树影,目光随着队伍移动,目送他们沿着另一条向东的小径走入深不见底的密林中。
“是。”他死死盯着缓行的队伍,仿佛要将其中的每一张面容全部刻入脑海。“他们把这叫做‘返乡之旅’。”
“你们……”她哽咽着,扶住身侧的树干。“是蒙尔森的子民。”
他却摇摇头:“不是,我们是梅德欧兰特的遗民。也的确是异血徒,魔力稳定的被留下来,不稳定的……”
她纤细玲珑的五指全部抠入树干,枝刺横斜,将这只手剐蹭出大大小小的创口,而她恍若未觉。
他顿了顿,却还是继续解释,心中油然而生淋漓的畅快,仿佛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撕下一块旧疾未愈的疮疤。
“就会开始这场返乡之旅,也就是,被流放到丛林中,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类’。”
原来,连“蒙尔森”也已削薄为一个茫远的符号。
连自己,也成为湮灭这个符号最后一笔墨色的风沙。在她的震慑中死去的那些所谓释魂,或许正是她昔日的伙伴,昔日伙伴的后人。
“是谁这样规定?”她收回手,一根根将刺入皮肉的木屑拔出。
“没有谁,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看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在须臾间复原,鸦隐却更为揪心。
越是强大的复苏能力也就意味着,她能够承受的伤痛阈值越是高不可攀。但伤口总是能够复原,可痛楚却只会累积。
许多自己习以为常的事,对她来说,似乎每一件都是别样的冲击,她还能够坚持多久呢。
“……好。”她的声音已经细弱难闻,还是在一个深长的呼吸之后,才重新提气,向塑像走去。“走吧,去那里看看。”
“你认识这座雕像?”
没人知道这座雕像从哪里来,在他们中最为年长的那一人出生时,在他的父辈,他父辈的父辈出生时,雕像已然存在。
随之存在的是不变不移的球形结界,在他们尝试突破城池时显现出来,化为若有实质的白色帷幔,将他们温柔的推阻在外。
它应当是梅德欧兰特用以镇守这座边陲小城的强大盾器。
“是,他是我的使魔。”
这是第二次,他看到魔女的笑容,她眼睫微弯,星眸烁烁,如春雨绵绵吹面而来,令人五脏六腑都充满暖融融的力量,仿佛置身繁花似锦的晴好风光中,在一片和煦中徜徉。
心中长燃的怒火,肢端始终紧绷的神经,都被安抚慰藉,希冀的愉悦油然生发,他感到从内而外的舒缓。
即使他阻隔了族人们的脚步,但绵延如此长时间的力量,也足以令人钦佩。
“那应该是很了不起的人吧……”
“是啊。”她说着,伸出手去,遥遥抚摸塑像的耳际面庞。“他一定很了不起。”
银白的光辉从塑像面中的犄角流泻而出,如一泓小小的白色瀑布,流淌在她的手心,沿手臂汇入身体,又滴落他们脚下的土地,缓缓扩散为亦她为中心的白色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