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虫呆愣,但见一旁的严峙干咳了两声:“大人身领按察使一职,掌司法,有劾举地方之权。”
“……远大人,按察使司虽可纠察吏治,但我是天子亲任……”
“我看你还是不太灵光。”远溯点着额角,扬了扬下巴,示意严峙去门外等候。
严峙一如既往心怀惴惴:“大人独自在此……”
“无碍。”
话音未落,远溯已不耐烦地抡了蠹虫一巴掌,快得严峙紧手紧脚闭户关门,以防世子殿下温润的美名遭人窥破。
“好好看看,我是何人。”
他冷笑着,解了袖口,亮出手臂内侧的玄色刺字,一个铜钱大小的“掾”。
蠹虫瞪大眼睛:“……侯官令……你是陛下的侯官!你……”
惊声才脱口,霎时,丑陋面孔上又落下指节分明的暗红掌印。
“我不问,你闭嘴。”远溯甩了下手,“打你,糟践我的手,所以,少说废话,懂吗?”
想是沾上了那张脸上的肥油,他总感觉手心滑腻腻的,怎么也甩不脱那股子黏湿。
“还有,”远溯挑眉,“泄漏侯官身份者是何下场,就不用我再对你费口舌了吧,那可并非生或死之类简单的后果,你约莫是不想试一试的。”
蠹虫迷了心智似的,半张着嘴,一声都不敢吱,只是点头。
远溯却不满意他这个态度,略一思索,又柔声道:“我实在不放心你这张嘴……得使个法子叫我安心。你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蠹虫拼命点头,险些要将脖颈折断:“大人,我不知道,我不敢,我……”
远溯并不在意他在胡言乱语什么,“嘶”了一声,淡淡开口:“这样吧,我先割去你的舌头,叫你吐不出机密来,若不听话,再一根、一根斩去你的手指,叫你也写不出机密来。如何,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吧?”
……
“千里迢迢,雷厉风行,将例州上下清洗一通,不愧是飞清的手笔。”
“千里迢迢,握筹布画,为己所用。霖澍,你也不遑多让。”
二人有来有往,朗然对谈。
“飞清,我有意拜会宁靖郡王,但莅任至今,未尝成行。”陆滈沉吟了一下,“宁靖郡王闭门不见,应是对我有戒心。”
远溯根本不屑这个拥兵自重的宁靖郡王,不咸不淡道:“那老匹夫,尽摆倚老卖老的谱儿,见他作甚?一来二去,必要生事端。”
陆滈轻笑:“你对这位舅舅,面子上好歹也恭敬些吧。”
“呵,舅舅,我的好舅舅高居御座上呢,哪来其他舅舅可恭敬的。”远溯吊着眼角,往这间书房里四顾,“霖澍这巡河御史任上太清闲?想找宁靖郡王来添堵?”
“说是添堵也不是不行,可我更想恭敬些,称其为‘监理’。”
“监理?非得监理?谁给你监理不行,非得宁靖郡王?”远溯牵了牵唇角,“对霖澍你,那老匹夫没戒心才反常吧。”
他笑得意味深长:“我来为你监理好了。若有需避嫌之处,拿我这个按察使出来招架,也说得过去,反正陆大人这专差尽职,哪位监理都是虚设。”
“飞清,”陆滈抬眼,向着他笑起来,“你替陛下监理,还是替长公主监理?”
这一笑如春风和沐,把远溯笑恍惚了,他盯着陆滈移不开眼,想着:还是这副潘安貌适合做奸佞,蛊惑人心,股掌之间。
如此不卑不亢,温文尔雅又计不旋踵,年轻且姣好的脸庞,即使同为男子,也忍不住为之倾动。
与陆滈结识,是当年春闱放榜。那时候,新科进士,何等风光,及至今日,陛下钦点巡河御史,光耀日盛。
远溯生来天潢贵胄,身边最不缺就是凤雏麟子,是以从来对所谓青年才俊不以为然,起码,结识陆滈之前是这样。可即便倨傲如他,面对陆滈,也难免自惭形秽——到处通津,头角峥嵘,溥渥殊恩,只此独一,再无人出其左右。
他拾杯,啜了一口微凉的茶水以图清醒,这会子倒有些庆幸了:多亏陆夫人“手巧”,制出这样提神醒脑的好茶,正好见效。
而后笑道:“你的巡河之权请自何处,我便是替何人监理了。”
陆滈却敛容,递上一卷册子:“飞清,你说得对,宁靖郡王几次三番借故,擅废诸闸、走泄水利,摆明要给我这新任巡河御史添堵。我很忧虑,他对我,恐不止是戒心,我怕屏州种种付之东流。”
册子记得是钞关的日录,条条例例,直指宁靖郡王的司马昭之心,只不过,单凭这些,未免隔靴搔痒。
“霖澍,我已在屏州做出大动静,你该当明了,我就是预备好了放手一搏的。”远溯略一挑眉,迎上陆滈心照不宣的目光,“与你协力,不难,难的是师出有名,莫叫京中多想。”
丢了册子在手边,他又笑:“我把麻烦事丢给齐览做,你就把麻烦人丢给我料理?命齐览来约请,还传了若许忠言,我即马不停蹄来了,谁知叙旧没几句,尽要我忙碌。”
说着,瞥了一眼陆滈手中将递未递过来的信函,“只几页日录,拉陛下的表兄落马可不足够,还有别的吗?”
陆滈想了想,微一颔首,滔滔不绝:“贪鄙不法,蠢政害民,恃势贸易,讥讪权要……”
远溯边听,边分了神翻看那沓信函,翻到其中几张微微泛黄的状纸,停了一停:“多方,仙灵画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