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溯盯着手里的小兔子,眼前渐渐放空,然后,零落、模糊。
万里无云的晴空,竟落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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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出事了!”
骤雨鸣淅沥,一阵急一阵缓,盖着严峙的声量一阵大一阵小:“那些孩子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一个个瘟鸡似的。我查了饮食和看管的人,没见可疑;也叫医师诊过了,就是呕泄、霍乱之病,害不着性命,但是汤药得熬煮、人得照看。眼下,我们腾不出这么多人手去操管,大人,要不要叫齐览抽些人回来?”
“不可。吴家村里,谁都手都还伸不到齐览那边,若是我们此时改弦更张,岂非自乱阵脚?”远溯思量片刻,发问道,“逸闻中的定王世子,得忧国恤民的长公主教养,遇上这种状况,一定不忍无辜稚子受苦,会以子民为先吧?”
“大人,那得另当别论……”
“一定会的,但我绝非逸闻中的定王世子,我不会。”远溯已有定论,打断他道,“今日的冷淘,你用过吗?”
“用了……大人想吃冷淘了?我就让他们新做一道来。”
“味道怎样?”
“……同前日大差不差,好像重口了些,也没有,应该是今日都是些清淡吃食,才显得冷淘味重了。”
“我们的饮食,会否早被藏了毒?暂时不发,直到某一日,平平常常的饮食里出现相克之物,毒性显现,一发不可收拾?”见严峙惊愕,远溯立马笑道,“我只是随口一猜,你我都好好的,证明还未着了道,日后,对此多加防范便是了。”
倒也非随口。江沄药人的遭际,吴家村毒哑人的手段,吴世川口中的“解药”,等等,无一不标明,吴家村是常用毒的。不过,较之毒,远溯更执着于毒发的时间——偏在吴世川迫切与人密谈时?
远溯一直在想,那一晚,若非吴世川去往山中的乱葬岗,吴孟娘偶然敲击了石门,江沄还是一个可可怜怜的江沄,就如吴世川昏迷不醒时那样,用哭,让人以为她人畜无害。可伪饰就是伪饰,有所谋求,终会露相。只是难以断定,哪一步是伪饰,哪一步才是江沄的异动?
“江沄交给吴孟娘,她那儿留两个人就行了,其他人手都腾出来。既然害不着性命,也不须紧着哪一个照料……抓阄吧,抽中哪个先给哪个汤药,后头想居上的,拿消息来换位次,与吴家村有关的,什么消息都可以。”
“再把这些孩子‘病重’的风声透给村民们,说准了,是‘病重’。看看他们的反应,动静最大那个,单独问一问话。”
严峙听着,一张脸皱了又皱,未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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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淅零淅留,几次就快停歇,没想到,始终未止。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儿眼见就冷起来,远溯搓了搓手,感觉这石室里都比几个时辰前阴湿了不少。
瘦弱文气的吴世川,自然禁不住将至的秋寒,咳声叹气,虚弱得很。
饶是病弱,他还不消停,怪声怪气道:“定王世子,不也差点被我喂了畜牲?京中的贵人,咳,不过如此……”
远溯还是笑,命严峙松绑,扔去披氅,又倒了杯热茶给他。
笑着笑着,忽然想起面前人“断袖余桃”,笑容一敛,沉声道:“我看过你的字,写得不错,听说你的画也好,可否小露一手?”
吴世川看着他,神情多少不解,可还是依从地画了一幅山石图。
“是好,石形峭拔刚劲,山势苍茫纵横,水墨浑融,可惜腕力不足,到底有形无神。”远溯细细品鉴,不吝夸奖,“奈何你罪孽深重,不然,我大可保举你入个闲职……”
“我有何罪孽!”吴世川狠声回驳,气血一激,呛咳不止,咳红了眼还不住口,“世子,拿我取笑……咳咳,我是什么人,连户帖都无从着落,咳……保举,咳咳……”
远溯将头点了又点:“你有钱,改籍、买官,哪一样做不成?而有钱也做不成的,无外乎,受制于人?”
吴世川稍稍止住咳:“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一个最底下的喽啰,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答不来世子殿下的话。”
他笑了,那个笑,是“你能奈我何”。
远溯也笑了,这个笑,是“你方笑罢我登场”。
“看来,问你‘大人’何许人也,是问不出了?”
“大人,是京中的贵人,就是世子殿下的熟识呀。”吴世川笑得森森,双目赤红如厉鬼。
京中?远溯没料到他交代得这么快:“原来是我多虑了,我还想着,你们的‘大人’,真非凡人呢。”
“大人神通广大,托生肉体凡胎,只为便宜行事。”
远溯有点后悔将吴世川当正常人了,能坚信不疑地说出这番话,能正常到哪去?罢了,也没指望从他这里问出个人物来。
他叩了叩桌面,示意吴世川坐下一旁:“说说你吧,吴世川,我听说这个名字很有些来历,可否说说,你是怎样得到这个名字的?”
吴世川不动,一双死人眼直勾勾地盯着远溯:“这个名字,要从若干年前说起,世子殿下,确定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