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刀子,是她的作风,捅得克制,也是她的作风,然则,把人弄哑弄疯,就极不符合她的行事了。远溯从最初的心不在焉转而为潜神默思,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也没别的了,村里再无人敢招惹她,只道她邪门,都怕步了那半疯儿的后尘。”严峙不假思索,又绕回话头去,“啧啧,下手那么狠……齐兄啊,你说她能是善茬儿吗?”
严峙与齐览打过几次交道,也是旧相识,现下聊开了,想当然耳朝熟人寻求同仇敌忾来了。
齐览不同严峙一样多嘴,他为人沉稳,虽跟随在侧听了个完整,却是始终默默。突然被指名,他先窥了窥远溯,未见不愉,才思考着说了两句:“这姑娘的确邪门,其行事却无可厚非,毕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已身处险境,下些狠手也不为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齐兄,你这么说话就错了。”严峙听不入耳,根本不关心他所言,继续自说自话道,“那个孟娘,下手那么狠,有今日没明日的,怕是会背地里下药,半夜把我们一刀一个了!”
最后总结:“多么危险的女子,绝非善茬儿!可千万不能被她蛊惑了,提防,一定得提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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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当头,云蒸础润,实属种植阿芙蓉的绝佳地方。
可是面前的,是虞美人。
很久以前,远溯就是认得阿芙蓉的。他既见过尚未盛开的瘦骨枝枝,也见过大朵大朵风中妖冶的猩红花簇,还见过状若人头的盏盏果实——像是缠绵床褥的病笃之人哀哀垂落的头颅,一个个都有如活死人,行尸走肉,万念俱灰。
心存目想,印刻在远溯脑海中那一双双形销骨立的粗粝手掌,惝恍摸索上了他的身体,肆意妄行,予取予求。
远溯心头一紧,回过神来,暗暗欠身,将颤栗不息的手指揿进衣角。
他侧首去看江沄,她人还从容,但因被绑束得紧绷,双臂时而不自在地瑟缩一下。
“乌香,价格昂贵不说,购买的渠道也隐秘,不是谁都能随意使用的。”
“到底是禁物,使用起来总得避人,见不得人,也不能为人所见。”
“我听说你被吴家村困了五年,此后呢,还要过那种遁世离群无关无系的日子吗?”
江沄没吭声,她看着远溯,神色木然,双臂瑟缩的幅度却隐约大了一些。
也许是错觉,在她侧边,远溯闻到了一种稀落的气息,嗅不清楚是香是臭,只觉得陌生,是一种不属于任何花粉味道或药材的气息。这一程又一程,他从不曾闻到过,偏偏时下擿抉细微。
他又缓缓道:“我的身份,给得起你想要的所有,包括孟娘应允不了你的那些,你应该有数。交易只是交易,我没工夫探究你为何选中孟娘,更没工夫说服你言听计从,只要你货真价实,我便出得起价钱。你若要保证、要稳妥呢,我也大可信口予你,但真真假假,在你还是在我,你且自己掂量吧。”
说完,远溯再不与她多言,吩咐下去道:“把这些都铲掉吧,铲干净些。”
人都四散开去,唯有齐览原地不动。过了会儿,待远溯左右无人了,他才走近道:“世子殿下,陆大人遣我过来,其实……”
“他是有话带给我,是吗?”
“……陆大人说,‘路远事牵,不克赴会’。”
“就这一句?”
“……不只一句,但陆大人特特嘱咐过,不可尽言……”
“你该称呼我一声‘大人’,而非世子殿下。”
远溯笑得心平气和,瞥见纷纷扬扬,还伸手在齐览肩上轻轻一拂:“陆滈要你带话,带给的是定王世子,而我,是领受皇命的按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