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她如愿以偿。
周遭的一切,雪是白色、花是白色,她要杀的人,轮廓也几乎融于这苍茫白皑。
她终于发出了石破天惊的一箭。
平生所有的爱恨,似乎全随着这支箭的离弦而剥离。
也就是一瞬间。
浮动在林子的清气忽地转了韵味。
在场人无不为之骨酥神颤。
天地亦为之色变。
狂风骤起,泥砌的地炉火苗摇曳。
撷了梅花、与雷纯把酒言欢的白衣公子,陡然间神色微凝。
旋即回身,去辨认那格外熟悉、浓烈、馥郁的一阵异香。
哪怕身穿款式相同的销金绛衣,他也绝不会如巨侠般糊涂,分不清旁人与义母。
复仇的绝非是慈母的游魂。
直至此刻。
捕捉到杀意来源的方应看,却无可幸免、被那冰冷而甜蜜的眼泪所蛊惑。
他错愕地目睹到,朝彻子流转的神光中竟有了恨,似悲、似怨。
除却睡梦,清醒时她极少哭泣。
唯有一次,他与她在“不戒斋”后花园的石桌行乐,水银的月光倾泻在皎白的后背。
她居然真的被他弄哭。
年轻气盛的方小侯爷一不留神缠犯了大忌,亲去女冠潮红腮旁的泪痕,软语哄她整夜,却怎样都不同意收了神通……
朝彻子的眼泪比珍珠都要金贵。
于是,他怔了一怔。
这六神无主的一怔便险些让他亡于此地。
因为方应看忘不了,曾几何时,走火入魔后的朝彻子满怀歉意为他涂药。
那女子以为是自己打伤了他,但其实那些吓人的伤口、不过是他为了争夺天女遗留的一支珠花、一方擦过唇角的手帕,豁出性命与狄飞惊生死械斗而留下的。
她醉后从不耍酒疯、神志失常从不出手伤人。
她最常做的事,是静躺发呆、又或抱着头胡言乱语。
她指尖那么柔、那么凉,足以抚平他的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而现在。
那双手已然想要他的命。
……
朝彻子发难之际,雷纯见势不妙,非但不做同林鸟,还立刻与对方大难临头各自飞。
——虽是偷袭的大好时机,可方应看仍是官家亲封的侯爷,就算折了他,米有桥尚在。
对于刺杀朝廷命官的匪徒,“六分半堂”避讳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光明正大与“有桥集团”撕破脸。
她不必再入局。
——“有桥集团”完蛋了!
佯作受惊,摆出弱质女子姿态的雷纯,带着打手迅、护卫速撤离,心中的喜悦险些按捺不住。
朝彻子虽暴露,但箭已发出。
那一箭,好似穿山渡海而来,携雷霆万钧的强横气势,教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她发出的箭,便如同她的人一样惊艳。
最开始。
方应看想躲,但箭也会拐弯。
后来发现躲不了,他便去挡。
方应看拔剑去挡。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试问有什么暗箭,是大名鼎鼎的神剑“血河”都挡不住的呢?
——可还真就挡不住!
方应看一剑反斩,血亮的剑光在众人眼前蓦然闪过。
陪伴他多年的神剑分崩离析、片片如蝶。
大家都不可置信:当世四把神兵利刃之一的血河,竟然就这样轻易粉碎了吗?!
剑甫一碎,方应看狼狈地后腿一步。
心中凛然,知道这种箭非同小可,恐怕乌日神枪也挡不住,何必再为此赔上一件称手的兵器?
最后,无计可施的他只能选择咬牙去迎。
刺不透他的心脏,那箭大有追魂索命、誓不罢休的缠人阵势。主动寻找合适的时机撞上去,稍加控制角度,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无形的罡气在空中对撞、爆炸。
两人走到这般地步,完全是他自个求来的。
他若仅仅是玩弄朝彻子的身体与感情,断不会有如此下场。
但见方应看瞳孔放金,全身摇摇欲坠,被贯穿的胸口晕开一团殷红。
一切的迹象都表明:他已中箭!
彭尖大惊、慌忙扶住即将倒地的方应看,连声骇叫道:“侯爷!”“侯爷!”
那一刻。
持弓行凶的女子癫狂大笑。笑着笑着,笑出了泪,早已沿雪地跑出老远。
速抽身、猛弃尘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