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娓娓提起她的身世谜团,试图缓解不安。
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吗?
“……他寻得那知情之人,逐一比对方家女婴与你的印记。红痣为凭,予姐……你就是巨侠的亲生骨肉,丝毫不假。既非抱养,也不是捡来的。”
“不过那妇女未给夫人接生,而是巨侠请来照顾你、给尚在襁褓的你换尿布的奶娘。若你仍怀疑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恐怕还得继续寻产婆才能知晓。”
正打算服药的朝彻子冷不丁顿住。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本欲先行处理腹中孽障,待养好身子,再徐图缓进,觅得良机好使方应看身败名裂。
死?那未免也太轻松了。
死亡对他而言,太过仁慈,太过痛快。她要的,是方应看如同丧家之犬、阴沟老鼠,在街边赖活直至风烛残年,人人喊打、不得善终。
若真是杀父之仇就不同了,那得赶紧偿命。
刻不容缓。
朝彻子将药放下时,雷媚的眉心一跳。
雪更大了。
包子铺的摊贩揭开蒸笼,腾起的热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朝彻子淡淡道:“快些回去吧。莫要漏了行踪,惹麻烦上身。”
“不打紧,他也该猜到了。”见她起身将药坛收入袖中,雷媚连忙问:“你要去哪儿。”
“我可不敢告诉你,你是他红粉知音呐——”
朝彻子客气的笑了笑,然后望了一眼雷媚,什么都没说,却又似乎道尽了千言万语。
雷媚此生从未这般迫切,竟想向一个女人竭力证明自己的处子之身。
她再清楚不过,自己算他哪门子的红粉知音?
相互利用、调情而已。
“予姐,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女人面如满月,声似薄冰:“抱歉,我分辨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学了‘伤心神箭诀’,一样有内心易容,外在易貌的功能。”
“你明知我被囚却无视我的求救,晚来一日。”
“我只是……”
“只是没想到他要杀我,是不是?”朝彻子揉着太阳穴,这般连名带姓的唤她许是头一遭:“雷媚,我竟不知你如此天真。”
“我以为……我以为遂了他的意,或许还会留你一命!但后来我见他连恩重如山的义父都杀,又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巨侠亲女的你!所以我怕了……”雷媚承认自己心存侥幸。
“媚儿,我从来不认为你背叛了我,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大多数人这一生,不是为名就是为利。
她什么都给不了雷媚。
又怎好意思阻碍对方奔向更锦绣的前程?今后要想在武林上站得住脚,难免还是得要神通侯高抬贵手,赏口饭吃。
朝彻子总是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表现的通情达理。
她这一番话,说的雷媚心头发软,神色动容、热泪夺眶而出。
她从不要求雷媚卖命杀人,能得三五消息便已感激不尽,因为她知道,没人天生就该为她两肋插刀,效犬马之劳。
雷媚来时,已抱必死之心。
原已经做好了偿命的打算,便是朝彻子要杀她,她也自甘引颈受戮。
“既然巨侠救你,那你便好好活着吧。”
今日朝彻子难得清醒,却并未痛骂她,反倒是原谅了她。
而她呢?
她却和方应看联手,几乎逼疯、害惨了她的予姐。
悔恨像嵌入蚌壳的沙砾。
雷媚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流的不再是泪,而是泣出的血。
朝彻子与生身父母算不得亲厚,但也绝做不到一句“区区杀父之仇”就把事情撇开。
猜到她要做什么,雷媚伏在她膝头,撕心裂肺地哀求道:“他是练武的罕世奇才,且已功成!予姐!你别去……你杀不了他!”
就在一日前,熟山崖顶。
端然立在暮渐深浓月渐明的山崖上,穿着白衣袍的方小侯爷,他眉目姣好,轮廓优美,整个人都让人有纯洁乃至圣洁的感觉。
美得有点可爱。傲得带点纯真。
他这样瞑目静立于山岚中,风吹袭得他白袍猎猎飞扬,他整个人也似欲乘风归去,甚至隐约传来一股幽香。
——突然之间,那本来已下沉的余晖残霞。竟一格格地、一层层地、一段段地往上爬升,之后是滚圆的金晖,接着是咸蛋黄似的夕阳,连同镶了金似的云海,竟都一一回到西天边上来了,就好像是时光倒流了,景物还原一般!
大家都为之怔住、震住,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为这神奇景象,神荡魄凝。
那才是真正的“山字经大法”。
教冬寒开莲,叫夏降雪雨,连落日都可唤回。
朝彻子渡得了无梦女,自己苦海难脱,却心道:“哪怕废了右手,我照样能杀他。”
杀他,又有何惧?
不过是再度踏上绝路。
雷媚失神的听她冷冰冰道:“你与他合谋杀害我爹是事实,往后就不必见了。我们至此……恩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