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过来看。”那人招呼你。“我的同学告诉我后天晚上在他们家里会有一场不错的晚宴,不少社会名流都会出席。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吧。”
“……我吗?”记忆中的你还有些腼腆和胆怯。“可是兄长,身边的人太多我会觉得很难受,你是知道的。”你轻声解释,希望他回心转意。
但他只是满不在意地摆摆手。
“这不是问题,于连。你身上的毛病虽然麻烦,但并不致死对吧?我这点是从学校的课本里看到过的。所以就当是为了我,再努力一点吧,于连。”
你有些为难,但还是想尽力回应兄长的期望,他毕竟是唯一在乎你的家人,甚至可能是唯一在乎你的人了。
“好的,我会去的。”
你有些丧气。但兄长的手拍了拍你的肩膀,又温和地揉了揉你洁白柔软的头发。
你脸色微微发红。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你穿上由他挑选的礼服。不是什么华丽的设计,但他看上去很满意。
“相信我,不会有人说这衣服一句不好的,奉承你的人绝对会数不胜数。”他站在你身后,和你一起看着镜子里的身影。“记住了,遇到人必须要微笑,但是不能笑得太谄媚;如果你能认出哪些人是上流社会中的贵族,记得和他们谈点自己的事情。绝对会有人感兴趣的。”
“真的一定要这样吗?”你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个客人而已。”
不知为何,他忽然笑出声。
“唉,当然是客人。”他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于连,你还真是天真。这种级别的宴会里客人与客人亦有分别,有的客人就是要比其它人更受欢迎一些。就像是你,于连。”他冲你比了个鼓励的手势。“所以要加油哦,这么简单的事别搞砸了,算是哥哥拜托你,于连。”
你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笑着,像一只精致的人偶娃娃。
“只要听话,或者说必须听话才能有人记得你,才不会因为够不到食物差点在全是活人的屋子里被活活饿死。这种体验,我想德罗斯小姐恐怕没有过吧。”
爱丽丝皱着眉听着你讲述这些故事。
“不,这些的确没有过。”她说。“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你感谢地冲她笑笑,就当是为了她接过话题时的体贴。
“然后?然后,我发现了那个骗子的真面目。”你的眼神变得失焦,似乎沉浸在了某些危险的幻想里。“真不巧,我最讨厌骗子了。所以我觉得,我不能让那个骗子活得自在。于是,我策划了一次事件。大概是觉得我不可能背叛他?我成功了,成功得很干脆。”
你将一堆书信狠狠拍到他的身上。他接住掉落的信,皱起眉看向你。
“怎么了于连,肚子饿了吗?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艾萨克,别拿那种把别人当狗的语气跟我说话!”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得知被人算计后的暴怒侵蚀了你的理智。“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地板上散落一地的信,上面记录了他与一位神秘笔友的交流。
“所以呢?有什么问题?于连。”
“哈…有什么问题。”你的脸上满是嘲讽,“往我的食物里添加药物,好让我能成为耐药性强的实验体,这不是你和那个不知名字的混蛋做的交易?”
“你误会了,于连。”他站起身,微蹙着眉极尽真诚地解释道。“那是假的,那只是个药物商人。而我,也只是给你的饭菜里添加了一些——据说有助于治疗心理疾病的药物而已。我担心你会像现在这样误会所以不告诉你。这样讲,能相信哥哥吗?”
“还真会说啊。”你低骂了一句,随后接着质问:“艾萨克,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给我开了多少次价了?用我的时间,我的外表,我的价值,换来你现在荣华富贵的生活你满足了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萨克的脸上流露出被人误解的愤怒和悲伤。“哪怕是你也太过分了,于连,给我道歉。”
你没想到他能这样厚颜无耻。被他的演技震撼到,你几乎是无奈地大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哥哥。”
你嘴上这样说着,却弯下腰,优雅地捡起一张张信纸。
“五月二十一日,亲爱的艾萨克,如我们约定好的那样,新一批的药水已经送到了你家的邮箱中。注意保质期和剂量,这些东西能让你口中可爱的弟弟保持他的乖巧。准确来说,是能让他忽视一些危险的信号。有些时候,过度思虑反倒是灾难的成因。”
“六月十八日,亲爱的欧律狄刻,你多虑了,我的弟弟不会想那么多的,他一向听话。事实上,他都有些太听话了,这样下去我很担心他会显得过于笨拙,以至于我在其它人那里夸奖他的话显得不够真实。真要那样的话我可要被朋友们嫌弃说大话了。
除此以外,你的药水真是一如既往的效果良好。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什么问题,哪怕在我看来明明已经出现了那么多的错乱和遗忘。
都怪我将他培养得太愚蠢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能认识到,所谓出人头地对他这种程度的货色而言只是个谎言?你难道不觉得他必须得更聪明一些吗?现在的他笨得像只虫子一样。
顺便一提,欧律狄刻,请代替我向你那位优秀的药剂师助手问好。务必告诉那位先生(也许是女士?):我很想跟你见面。”
“七月七日,亲爱的艾萨克……”
“八月十三日,亲爱的欧律狄刻……”
你一封接着一封地越读下去,你每读一封信,艾萨克的脸色就差上一分。
直到最后他打断你。“好的,很好,于连。我就不问你是从哪里拿到它们的了,我就问问你,你真觉得你配得上我为你全心全意地付出?如果你什么回报都给不了我,你觉得我凭什么还要对你这么好?你记住,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全都是因为我在帮你,我在保护你。”
他谆谆善诱。
“你希望我成功,只是为了你自己过得好而已。”
“别闹了于连,在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过得好才对会别人好,如果连这都接受不了你就只能做个被人无视的废物。”他走向你,你后退一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跟我说声对不起,这场闹剧就结束。好不好?”
你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报答你。”你平静地拒绝了他,这是你第一次拒绝他。“但是不包括成为你欲望的燃料——哥哥,你只是害怕自己被人瞧不起而已。”你对他说。
你的眼睛如同昂贵的绿色钻石,绚烂的火彩毫无保留地折射出艾萨克心底的嫉恨和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
“于连,你这次真的有点过分了。”他走向你,你还想后退,脸上却忽然挨了重重的一拳。
你被打翻在地。接着,他抬脚踩上你的胸口,你被迫躺在地上仰视着他。
“于连,你还不配来评价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你。“而且,你太不冷静了,你都不知道我的手牌,就敢挑战我?你知不知道我有个办法,能让你在被我打一顿后还觉得我是个完美无缺的兄长?”他试图通过揭露你的弱点来来攻击你。“我同情你,本来想让你好过点,但现在看来是我软弱了。像你这样养不熟的孩子就应该用严厉一点的手段教育。”
他抓起桌子上的药水罐,罐身上印着一种存在于神话中的经典花纹。
他掰开你的嘴,不顾你的反抗将一整罐药水倒了进去。
他的脸上浮现出报复的快感。“会有点痛,不过这就是你应得的,于连。”
你干呕着,但是除了透明的涎水,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艾萨克离开了,一楼的大厅正在举办圣诞派对。
但这和你无关。你在阁楼的地板上因过量的疼痛蜷紧身体。
你费力爬到门口,想要打开门。
门被锁了。
你想要呼救,却又闭上嘴巴。
这只是在白白浪费体力罢了。毕竟,这座房子里有谁会在乎你的死活呢?
你独自消化着这好似无穷无尽的痛感。
还有一个坏消息。凭你对自己兄长的了解,那傲慢的秉性绝对不允许他放过自己。
他会怎么样?他又会想出什么办法愚弄自己,折磨自己?
以他那一向听不进去别人说话的个性,恐怕会更加变本加厉吧。
真糟糕。原本那些能够咽下的难过在谎言揭穿后一下变得无法忍受。
身体还在痛得发抖。哪怕绞尽脑汁,你也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为自己那可恶的兄长辩护。
明明一开始还在责怪他欺骗自己。但到了现在,却变成了变相的撒娇。
为什么不能一直骗下去,直到谎言再也不是一个谎言为止。
可你也深知,自己不应该这样。
于是你学着记忆里艾萨克的动作,用掉落在地上的发卡撬开了门锁。你带走了桌子上另一瓶药水,紫罗兰的色泽传递着危险的诱惑。你趁着其它人不注意,将那罐药水倒在他们的晚餐里。直到所有人都睡着了,你填满火炉里的炭火,让那大火越烧越旺,越烧越旺,直到整个房间里都填满了猩红的火光。
“明明自己那么喜欢这些东西,”艾萨克的身体倒在地上,你轻轻抚摸他的脸颊,那张与你有七分相似的脸庞让你觉得依赖又恐惧。“但是自己试的时候,只要几滴剂量就会不省人事。你这么聪明,那你告诉我,这该叫什么呢,兄长?”
火舌窜上梁木。眼看着眼前占据了你迄今为止人生的身影逐渐被火焰吞没,你竟然觉得,自己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你看,你现在知道了,德罗斯小姐。”你站起来,对着她张开手臂。“你眼前的人是个恶劣的、杀害亲人的杀人犯。既不勇敢,也不高尚,恐怕入不了你的眼。但是,尚且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能力能让你清楚真相。”
“于连先生,也许你说了谎。”爱丽丝皱起眉。“也许,你是为了什么,才编造这些东西来欺骗我。”
你放下手臂。“这还是你第一次这么不相信我,爱丽丝。但是只有这次,一点谎言都没有,我发誓。”
爱丽丝紧皱着眉。
你垂下眼。“如果怀疑我的动机,我完全可以告诉你。”
只是谎言的份量太过沉重。
过去的阴影,无论用什么方式逃避,遗忘也好破坏也罢,最终都会追赶上来。
“总觉得你好像能理解我的想法。是因为经历相似的缘故吗?”你抬头看着她璀璨的金发,湛蓝的眼眸。“你就当我是紧张了太久想放松一下好了。在这座恶名昭著的庄园里,谁知道人在有压力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
也许你也只是对着幻觉说话的疯子?
而爱丽丝·德罗斯是你想象出来的幻影?
“……”你等着爱丽丝的回答,但很遗憾,像这种话题果然很难得到回答。
“算了。当我没说。”你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冷静的姿态。“走吧,说好的,我带你去看一些你必须看到的东西。今晚的荒唐离结束还远呢。”
冰凉的点心已经消化。窗外,不详的报丧鸟掠过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