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利蒂斯的回廊里响彻起急促的脚步声。
为数不多的摆设陈列在回廊两边,为阴森的环境更添一分诡异。为了防止转身的时候撞到上面,你不得不一边确定前方脚步声响起的位置,一边躲避两侧的障碍。
梅莉已被你逼近回廊的死角。你站在死路的这头,喘着气缓缓走向尽头的普林尼。
“普林尼女士,为什么要袭击我?”你警惕地逼问她。
她没有回答你,理所当然地;但不对劲儿的地方另有它处。
“是奥尔菲斯又做了什么吗?”你不敢轻举妄动,你知道梅莉·普林尼可不是什么任人鱼肉的角色。“说真的,我觉得普林尼女士你不太对劲。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原因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想办法。”
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你凭直觉蓦地感受到一股不安,就像刚才在房间外遭到蜂群的袭击时一样。
你提起一万分的警惕,走近一步。果不其然,梅莉从深绿长裙的口袋里掏出一瓶溶液,毫不犹豫朝你砸了过来。
你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这位女士看起来想杀了‘你’。不过,我和你的看法一样,她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声略带兴致的点评打断了你连贯的动作,你的反应迟钝了一刹,梅莉扔出的玻璃瓶在你的脚边破碎,发出尖锐的响声。你闻到熟悉的甜蜜香气在自己的身上萦绕。
“……那还真糟糕。”你看了一眼仍旧警惕地看着你的梅莉——大概是不确定这种防卫手段对你是否有用。“所以你这家伙又是谁?欧利蒂斯的幽灵?我想想看,奥尔菲斯、爱丽丝、诺顿……然后剩下谁?你打算自称自己是克雷伯格还是普林尼?”你缓缓后退,抱怨似的和身边出现的人影搭话。
“……”
人影笑而不语,你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几分倨傲。那倨傲令你十分熟悉,可是你却想不起来你对它的印象来自于哪里。
“不肯说的话就滚。”你毫不客气地驱逐他,“看得出来我现在一身麻烦吗?看得出来就别来烦我。”
人影耸了耸肩消失在了原地。而你也在后退的过程中远离了梅莉。你清楚地看到她在你消失在拐角的刹那浑身放松了下来。
你抓起自己的袖口嗅了嗅。那甜味还没有消散。看起来直到它们消失你都不能随便前往有昆虫栖息的花园和林地了,除非你想体验一下被虫群活生生撕咬到死的酷刑。
庄园现在很不对劲。你一边忍住斥责奥尔菲斯不让人睡安稳觉的霸道,一边冷静地思考在这座别墅里你还能找到谁去交换当下的信息。
“……”你睁大眼睛,想到了那个人的名字。“……爱丽丝啊。”
没错,是个很好的人选。作为记者,她对环境的变化有着足够的敏感度。她了解庄园里的人,虽然不知道她是通过采访谁得知的;她也不会在非必要的时候表现出过强的防备,能省下不少取得信任的时间。
你穿过走廊,翻越楼梯,找到爱丽丝的房间,在门口敲击门板三下。
“德罗斯小姐,请开门,是我。”
你有些打鼓,你不确定爱丽丝到底记没记起你欺骗她的事。
门没有动静。
“没人在吗?”
你皱起眉,摇了摇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这里,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在心里说了声抱歉,深吸一口气,撑住门锁,短暂蓄力,强行踢开了房门。
奇怪的是,爱丽丝就在那里,在房间的床上熟睡,仿佛神话中沉睡的仙女一般对外界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你闻到奇怪的药水味在她的房间里。短暂观察后,发现那股味道来自她桌子上的点心。
你捻起一块,粉末里似乎掺杂了糖分和香料外的添加物。你似乎知道奥尔菲斯是通过什么办法把药物平等地送进每个人的血管里的了。
你叹口气,有些复杂地将注意力折回到爱丽丝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管是强行打开你的房门,还是现在要把你带走。”你辩解着,将她从床上扶起,把那身浅蓝色的高档外套披到她身上,把那双褐色的皮质高跟靴穿到她的脚上。“如果你要报复我就报复吧,反正无论如何,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你自嘲道。定了定心神,将爱丽丝带出房间。
你选择了后厨作为暂时的歇脚点。靠在橱柜上,你看着炉灶里,炭火将熄,红色火星微弱得好似命悬一线。深夜有些寒冷,这里有食物,还有方便生火的设备。如果这场起因不明的闹剧整晚整晚都不能结束,那么这些条件都有可能让你们活得更久一些。
话说,你们……你有很久没有用过这个说法了。
你看着爱丽丝睡着时微蹙的眉头,有些难以理解她为什么有这么好的睡眠质量。
想到自己睡了一天一夜的时候,你蹲在她面前笑着调侃:“总不能是德罗斯小姐你也被奥尔菲斯那个混蛋抓去做过量的药物实验了吧……我开玩笑的。”
你话语里出现的某个词似乎触发了她的反应,你看到爱丽丝猛地睁开眼,蓝色的眼睛在睁开的瞬间锁定你。
她抽着气起身,揉了揉头。
“餐厅……?”她回过神来,用审视的眼光注视着你。“于连·沃克先生,我为什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大致情况就是现在庄园里的人都不太对劲,我觉得你可能知道什么信息,所以就把你从房间里带了出来。”你叹了口气,站起身,简短地解释道。
爱丽丝还有些没精神,但她似乎听懂了你的话……不,她似乎理解了。
“我明白了。”她从椅子上坐起。“这座庄园的确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如果沃克先生也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我们或许看到了一样的东西。”
爱丽丝在向你确认什么,但这正是你想要的。“你指的是那些不合常理的怪物,还有可以沟通的幽灵?”你十分配合她的暗示。“或者,关系看起来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的‘客人’们?”
“你果然也看到了。”爱丽丝的语气变得欣喜。她想到那疑似噩梦的身影,幽暗的林地里破空而来的矿镐,被强迫着喝下某些药物,还有一次又一次的调查、逃生。现在她终于有同伴了。
“我看到了。或许比你更多。”你的后半句话说得很轻。“不提这个了。德罗斯小姐,你打算怎样?和我一起行动,继续找其它人汇合?”
你的计划很简单:确认庄园里每一个人的情况,能交流的就交流清楚,遇到交流不通的就远离那个人的活动范围。清楚简洁得像吃顿早餐一般。
但爱丽丝并不是很赞同你的想法。
“沃克先生,很抱歉我,没理解你的意思。”她问道。“你是说你觉得有什么东西的影响需要别人的协助才能解决吗?我听不明白,那是什么?”
你顿了顿,意识到她还没亲眼目睹平日里的熟人发疯似的袭击自己,而自己也还没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刚才,遇见了普林尼女士。”你回想着刚才的对峙,心里还有些发怵。“她用花粉和其它成分指挥虫群袭击我,如果不是我反应快,现在恐怕要狼狈许多吧。”
“普林尼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爱丽丝虽然震惊,但并不相信你口中的话。
你有点头痛,意识到想让爱丽丝理解你的做法必须让她亲眼看到什么。
“好吧,我会向你证明。”你起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块现成的糕点,虽然已经彻底冷掉了,但充饥还是够的。你把它掰成两半递给爱丽丝。“吃点东西,然后跟我来吧。不过你得向我保证,我向你证明现在的情况后,你必须配合我接下来的行动。”
爱丽丝接过点心,思考片刻,点头。
“我答应你。”
你也点头,将剩下半块糕点塞进嘴里。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沃克先生——不,也许现在,我应该叫你于连。”爱丽丝乐观地笑道。“你比起记忆里变得好相处了,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是冷冰冰的样子呢。”
“有吗?”你面无表情地咀嚼。“我觉得我一直都挺礼貌的,大概吧。”
爱丽丝摇摇头,将手指擦干净,搭在膝盖上。
“不。我是说在医院时。”
“医院?”这个地点让你想起些破碎的糟糕的回忆,你皱起眉看着她。“你在医院见过我?”
“没错,作为那天头条栏目的负责记者我采访过作为火灾幸存者的你。”说到这里爱丽丝顿了顿。“你——不记得了吗,于连先生?”
你沉默了一秒,不知为何,没有坦诚告诉她自己忘记过这些事情。而是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谎言:“我知道。我的家人就死于那场火灾。”
“……”然而爱丽丝看着你。“不,于连先生。在火场里被救出时,你已经不记得火灾发生时的事了。你不应该知道那场大火带走了你家人的性命。”
霎时间,你有种谎言被戳穿的恼怒和尴尬感。“好吧,我是在之后才听到的。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爱丽丝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似乎想拿出纸笔记录你们之间的谈话。但显然她失败了,只好叹了口气继续问你:“于连先生,你到现在记起来了多少?”
你看看她,看看地面。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直到最后,对于那场火灾的成因警察们都没有定论。”爱丽丝说。“虽然在圣诞节期间因为用火不当而发生火灾是一个很有力的说法,这一点也说服了当时阅读报纸的民众;但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发生了足以将一家人烧死的火灾,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制造混乱?”
“你真的很敏锐,记者小姐。”你笑了笑。“你为什么会注意这件事?这应该不是什么容易发现的疑点才对,毕竟也可以解释为慌乱之中耗尽了体力,所以……”
“因为我和……一个童年玩伴。”她隐去了一个名字。“就是在一次类似的灾难中失散的,我知道灾难发生时人们的表现。”
你皱了皱眉,随后释然得笑了笑。
“原来如此。在住宅区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如果发生一场大火,理所当然在火势真正夺走人的生命前先听到人的呼救。”
爱丽丝看着你。“于连先生,你果然知道什么。”
“我知道吗?”你移开视线。“只是有些印象而已,我没法保证那些东西是真相还是我的大脑扭曲杜撰的记忆。”
“没关系。”爱丽丝表现得十分期待你的答案。“请告诉我吧,于连先生。”
她说的没错,记忆往往是真相的余烬。但你的顾虑并不是这个。
“你如果想听的话,”你没有直视她,你觉得她会失望的。“是我杀的。”
“很抱歉,我和德罗斯小姐不一样。”
你做好心理准备,把脑海里真实具体可偏偏缺乏实感的记忆讲给爱丽丝听,平静得就好像那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故事一样。
“从你的话来看,至少你的家人是很爱你,带给你幸福的吧?我不一样。我的家人并不在乎我,比起什么都做不好的我,他们觉得我的哥哥更值得他们的关注。”
你微笑道,仅从表面上看甚至会让人认为你心情很好。
“而我的哥哥,我的哥哥——他很关心我,就好像是要弥补因为他的优秀而从父母那里分走的爱一样,他指点我、保护我,在我陷入困境时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指出我的问题,告诉我,就像他想的那样,我遇到的问题都是因为我与生俱来的缺陷。”
回忆翻涌。你如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些画面重映:你失手打翻了瓷盘,父母只是看了你一眼,就继续做自己的事;你记得无数次生日时,等待着你的只有一座一如往常冰冷的客厅;因为担心惹出乱子,你不被允许出门行走,除非是得到了家人的同意……但你知道的,他们从未同意。
和这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你的兄长宛如海风般贴心吻合又略带飒爽的关怀。
他教你知识,将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讲给你听;给你礼物,撬开门锁把你从漆黑的小阁楼里解放出来。你还知道他曾和父母大吵一架,结果就是你有了在房屋里自由行走的权利。
“那还真好啊。”连你自己也感慨。
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