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宣记得第一次见到楼寻那天,山茶花开得正艳,从西欧式的黑栏杆中越出,鲜红的花瓣,暗绿的叶片,微旧的楼房砖瓦,在细雨后的微风里摇曳。
艳红的花朵落了一地,浅白卫衣的少年站在花丛里,黑色头发,清冷面孔,银色的有线耳机连接着口袋里的mp3,在雨后花丛里好似一副静谧的画。
那刻萧长宣耳畔非常安静,一切车水马龙造成的喧嚣都从耳畔里被滤过,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红山茶里的清隽少年,抬起相机。
反射着城市霓虹的湿润站牌和远处车流被虚化,景深和焦距调整,镜头焦点落到了他目光凝视处。
移镜晃动,少年白皙的面孔虚化又清晰,接着定格,纤长的眼睫如蝴蝶羽翼般颤动,随后好似察觉了什么,他微偏过脸,清澈的眼眸透过镜头,和萧长宣撞上视线。
萧长宣心跳和呼吸都同时停滞,恰在此时,远处步行街钟楼时针与分针合并,悠远的钟声在阴天里敲响,公交车卷过凝聚的小水滩,缓缓停靠在站台。
“首都A大站到了,请乘客……”
已经听厌的报站女声落进萧长宣耳畔,他放下相机,指尖和耳尖都通红。
两人在山茶花丛边对视,萧长宣整颗心都在颤抖,他见少年摘下耳机,似乎要上车,急忙鼓起勇气上前。
“那个,”他还是第一次问别人联系方式,语气十分生疏且忐忑,“我是A大金融系的学生,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对方先扫了眼他的相机,随后淡然抬眸,盯着他泛着薄红的脸颊。
"行。"
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了儿童电话手表。
萧长宣:。
萧长宣:?
萧长宣:?!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刑啊!”
教学楼,玉兰花在明净的玻璃窗外开得正盛,阳光被花影剪碎落在萧长宣和余慎身上,萧长宣撑着头,桌上摊着厚厚一沓剧本,《赛博修仙》四个漆黑的楷体字在阳光里被晒出了纸墨香。
“有完没完……?”他白眼扫向余慎,昨晚为改剧本熬了大夜,他整个人都恹恹的,“从大一说到研究生,说了这么多年你也不嫌烦。”
“常说常新好不好?”余慎笑嘻嘻凑过来,他手搭在萧长宣肩上,“再说你上A大五年都不谈恋爱,戏剧社大家好奇得抓耳挠腮,你不好意思说你对初中生一见钟情,我帮你说你还怪我?”
“滚。”萧长宣毫不留情把他推走,“我看最应该被抓的就是你,不谈是因为没时间,跟小孩子有什么关系?而且他高得很,哪有初中生长那么高?”
“看吧,”余慎起哄,“完全没忘掉。”
说完,聚在教室的戏剧社成员都笑起来,萧长宣懒得理这群人,撑着脑袋翻《赛博修仙》剧本。
“就差一个男主角了。”他轻声喃喃,默然看向窗外丛丛盛放的玉兰。
阳光穿透花瓣,将花瓣经络照得透明,他望着繁盛的花枝,又无端回想起料峭春寒里的红山茶。
“真难找啊……这男主角。”戏剧社的现任社长趴在桌子上。
“是啊,要好看,还要清冷,光是气质就能筛掉一大堆人。”另一个人伸着懒腰接道,“我看要不萧哥你染个银发上去演吧,面试了这么多A大学生,我怕是找不到了。”
有人在午后阳光里捂着脸提议:“要不找校外的?我们这是个大项目,又不缺资金又不缺制作的,一定有很多人报名。”
“同意。”余慎抬手赞同。
“同意同意。”几个成员跟着举手。
余慎用手肘戳了戳萧长宣,“老萧,你呢?什么想法?”
暖风从窗外吹进来,萧长宣额发被吹起,玉兰浅淡的花香里,他回过头,没装订好的剧本纸页被微暖春风吹跑,哗啦啦卷动着四散。
“欸,我去!窗子关一下!”
戏剧社成员们登时起身去抓,纸张却如同飘飞的蝴蝶落地。
手忙脚乱之中,一只骨节分明、肤色白皙的手捡起了一页。
“何芳草老师在吗?”
音色如雪,几乎瞬间抓住了所有人耳朵,戏剧社一众人往门口望去。
穿着针织衫和衬衣的男生站在门口,身形清瘦,银色长发扎在脑后,眉目精致而漆黑,在玉兰花窗和清透阳光里漂亮得不似真人。
站在窗边的萧长宣望着他怔住。
记忆中晚冬春寒里的红山茶忽然在重逢里化作三月初春的玉兰花枝,从窗外撩来的春风掠过五年前的心湖,涟漪一直绵延至今。
萧长宣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你是……?”有成员茫然开口询问。
“文学系大一,楼寻。”
楼寻目光淡然地扫过他们,字句缓慢而清晰,“何老师让我来这里帮忙,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啊。”戏剧社有成员率先反应过来,下意识转头看向萧长宣。
萧长宣正在发楞,没说话。
身边的余慎见状,连忙点头:“有!有有有!帮大忙了帮大忙了!”
说着就从阶梯教室桌子上径直翻了过去,一路冲刺到楼寻跟前,“何芳草老师是我们的指导老师,帮我们选角的,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舞台剧的男主角了!”
“来,认识一下吧!”他抬手指向萧长宣。
“那位是我们的赞助兼编剧以及男二号!A大金融系的研究生,叫萧长……”
“我知道。”楼寻忽而打断他。
花影摇动,晕光朦胧,萧长宣觉得阳光好像要将他晒化,弄得身后都出了层薄汗。
“他问我要过联系方式吧?”楼寻对着余慎说话,眼神却瞥了过来。
那眼神堵住了他的喉口话音,二十五岁的年轻人,如同毛头小子般红着耳尖不知所措。
第一次见面时也这样。
明明大了他不少。
楼寻默然想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向萧长宣:“要加吗?”
萧长宣一顿,没反应过来,“啊,啊?”
“这次不是电话手表了,不会因为搭讪未成年被抓。”
整个教室忽然安静下来,各个戏剧社成员都朝萧长宣看去。
“我靠,”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哥你刚刚没在开玩笑啊?”
萧长宣:“……”
他无视自己在春光融融里狂跳的心,无奈想:怎么是这种性格。
“萧长宣。”他朝楼寻走去,手机“嘀”的一声扫上验证。
“楼寻。”
对方朝他点头,“你头像是只蝴蝶?”
“……嗯。”萧长宣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和局促,“怎么了?”
“挺适合你的。”楼寻眉目落在摇动的花影中,蓬松柔软的银白发丝被春光披上一层浅金。
“你头像的银色布偶猫也挺适合你的。”
萧长宣看着他毛绒绒的脑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