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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rror!Error!Err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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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邵,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

他一边削雪梨皮一边漫不经心问话,虚掩着柳叶眉的额发间溢出狡黠的光。

病床上,魏邵动了动指,唇瓣跟着翕动了下。

“你又何必问?”

06年冬。

周泽企落葬后,魏邵流产,彻底失去同丈夫的羁绊。

她被曾万侯安置在疗养院,补养因引产败坏的身子。

立冬,气温持续走低,直下零度,Z省的雨里夹了雪。

曾万侯把削好的梨分四瓣,递去盛梨的骨碟,不巧打湿了搭着大腿的驼绒袄。魏邵偷瞄绒袄上的浅褐色湿痕,交叠的手置于腹前未动;男人仍保持递碟子的姿势,来了段莫名其妙的解释:

“雪梨富含维生素C和膳食纤维,对引产后的免疫力恢复及胃肠道蠕动有很显著的帮助……”

“我不认为曾先生您是个恶人。”魏邵平静道,“89年,我和泽企踏遍国土没找到你。他对你的资助中断了。”

曾万侯意味不明笑了。

“泽企分明能资助您读完书,为何您要偷渡日本?”

曾万侯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怎样的?”

魏邵:“我回答过了。曾先生,您不是恶人。”

“是泽企教你不要记恨吗?”

“是我的看法。”

曾万侯托腮,浑然未觉腿上的绒袄滑落。

他把餐碟搁床头,俯下身,深切关注魏邵流淌的微表情:“福音书里写,犹大为了30枚银币出卖耶稣。有人认为他贪财,也有神学家猜测他是嫉妒耶稣,或对他失望。魏邵,你与泽企成婚,信奉了基督。你认为呢?”

“过分解读圣经是无益的。”

“我发现你们教徒真有意思。”男人脸颊抽搐得变了形,咄咄逼人道,“既要信奉教义,又不叫人解读圣典。要我说,犹大就是个同性恋,他爱耶稣爱得发了疯。传统东正教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吧?不到日本我还不知,原来男人是能和男人做——”

察觉魏邵怜悯的眼光,曾万侯像吃着恶心东西变了脸。他狠狠踹向床头柜。噗通。两瓣梨就此分离,切面淋漓淌汁水,像两只方才藕断丝连的人儿,“你什么眼神?现在基督徒恁开放?被侮辱了信仰都不知反抗?”

魏邵否认:“没。我是心疼您。您……看起来经历了很多?”

男人肝火旺,藏不住心思,戾气不加掩饰如箭矢般刺来:“我要你同情了?!”

他爆一层刺。魏邵只默默望他,却煽动了他排山倒海的敌意。他气急败坏大吼:

“谁要你同情了!?你该庆幸我留你一条命!魏邵,是我叫你好端端在这儿,而不是上去陪泽企!”

为什么是上去而非下地狱?曾万侯解释不清楚。

他心堵得慌,在魏邵关照下乱了阵脚。她无意流露怜悯,安分守己却叫他的暴怒愈显可怜。

曾万侯又坐了回去,深吸一口气:“……算了,骂再多,你也不过是条逆来顺受的狗。”

魏邵不置可否:“创世纪记载:耶和华吩咐亚当,园中各树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语毕,她飞快瞅他。曾万侯绷紧的咬肌拧出青筋。

“曾主任…不,曾耗先生。您的行为像谁呢?受蛇蛊惑的亚当。您摘下善恶树上的果子,竟跑到耶和华前大放厥词:我吃了,什么都没改变。事到如今连痛苦都不自知,为了掩饰痛苦,虚张声势——”

“够了!”曾万侯破了嗓,“你们基督徒!”

“——为了印证您是正确的,您怂恿心术不正的民众杀害了我的丈夫,夺走了我的孩子。您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基督徒的仇恨,对吗?”魏邵不带恶意的嘲笑,“我现在就回答您:吃下善恶树的果子并非安然无恙。您的确已死,肉/体乃至灵魂败坏。难道您还没发觉:您之所以痛苦,是您在慢慢腐烂。”

“去他/妈腐烂!我痛苦都是周泽企害的!是你们基督徒害的!去他/妈善恶树上的果实!扪心自问你的话现实吗?就该把圣经撕烂,把教堂焚毁!因为语言的边界就是思想的边界,人在不明善恶前是不会思考善恶的!你告诉他们世间存在善恶之别却劝慰他们——别去摘!别去摘!?耶和华凭什么栽下善恶树?他分明能让人永葆纯粹却非叫他的子民自食其果;诱惑其子民又非叫子民赎罪!在大和武士阶层废除后黑/帮们一边参拜神社一边倒/卖/军/火滥杀无辜又能叫政府为之合法化,被人为合法化的是不是都得写进你们的教义?所谓不能分辨善恶究竟是为政治家图便利的工具还是神的禁令,为什么上帝虔诚的子民永远都是被欺压、被剥削、被蹂躏的一份子,政治家只消打赢了仗就拥有改写历史留名青史的权利?——是谁赋予的!我自诩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上帝却断我的腿,把我的一切都剥夺了——”

在吐露“一切都被剥夺”后,曾万侯打了个哆嗦。他是要捋顺舌头却哽咽,一压再压,索性俯向凄白的病床,抱胸抖个不停,既像笑又像哭。

“他骗了我,照样幸福。他们说他这人好极了,你瞧啊,还不是死了。”

魏邵被他一番谵语噎得答不上话。

和曾耗接触的年岁,她只觉他内敛、刚直、不懂变通。周泽企每月为曾耗打一笔生活费,供他读镇上顶好的学校,只是少年从来绷着脸,不讲一句谢谢,打她门前经过只轻蔑瞧了瞧便绕了远路。

魏邵向周泽企过问曾耗的往事,尤为他不知就里的断腿,换周泽企扼腕叹息:

“我对他是有亏欠的。”

“他若不瘸,在省田径队应有一席之地。”他解释,“说来可惜……他偷东西,本该有人接应,结果接应他的人逃了,他被抓了个正着,哭得肝肠寸断,求他们放过他……我眼睁睁看他被扒光了衣服凌辱……”

魏邵一时不能想象胆小鬼般的丈夫。

印象中,周泽企总爱见义勇为,否则也不会同罹患多囊卵巢综合征的她结发。

“为什么?”

“为什么…”犹记得周泽企撑着头,窗玻璃映得他一抹落寞剪影,“大概是我害怕了。”

“我怕矛盾,怕冲突。我自知打不过,为提防惹祸上身就藏了起来。”

……

随风摇曳的爬山虎下,走出几个扛钢管的地痞。

粉碎性骨折的剧痛绵延,男孩卷着尘土撞向墙角,只听嘭的一响,漫天粉尘飞扬,些许飘进肺管子,挠得他忍不住干咳,而每次咳嗽都会带起脚踝骨折处新一轮疼痛。

他抬眸,见红头发青年掂钢管,啪啪敲打实心墙,把灰碴都打了下来。

“我还你。偷的就小面包……两袋我都还你了……”男孩绞紧了十指,“放过我,我没偷别的…你信我,我没什么可偷的了。”

“衣服脱了。”红头发甩他一耳刮子,“不是没偷别的吗,揣着胸干嘛?”

“别…”

“啧,李哥,这小子好瘦,一摸一骨头,跟老王家的狗一样。”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一把就将男孩胸前的破布拽了下,啐了口被撕扯下来的布。

“老王家那条狗也没得那么瘦。”

曾耗咬破了唇,随吸进大量热气,胸脯高高隆起了一瞬。

叫李哥的男人沿他的肚脐摸向松松垮垮的裤带,大概是点到哪个穴,通电般叫他一个激灵:

“……不要!”

破了嗓后是万籁俱寂。

旋即被幸灾乐祸的嘲笑打破:“卧槽!不会吧!?李哥。”

李哥铁青着脸一把扣住曾耗短小下颌:“图老子身啊?”

“不是…你们别……我怕……”

骨折的脚踝再受重创,被狠狠摁了下去。曾耗打着颤,李哥狞笑扶住他后脑勺。

“好啊,我给你。”

……

呲。脚尖在压实面包袋顷刻迅速缩回。

路过的周泽企捂上嘴,慌不可择躲在垃圾箱旁一小爿黑暗。

“谁在那?!”

心满意足的地痞们受惊,朝他的方向吆喝。

红头发才迈出一步,一只黑猫忽从周泽企身旁蹿出,曝于阳光下。

李哥不屑唤回同伴:“做贼心虚什么?咱又不是贼。”

黑猫打了个哈欠,扬长而去,一伙人随它的离去一哄而散,独留下男孩呆望怀中唯一遮掩身子的破布。

亚麻抵不住风寒,他裹着布起了鸡皮疙瘩,顾盼着四下无人,便光着身支棱起尚能使唤的左腿,弯下腰鼓捣折断的右脚踝,想把它摆正,不料一番折腾又扑了个狗啃泥。

再撑臂时,鼻尖蹭破了皮,他的面前竖了道黑影。周泽企立于风霜,向他伸出手:

“要扶你一把吗?”

……

1986年,曾耗寄宿于三平县阳光福利院,因体育特长,被省队挑中做候补。

腿一瘸,集训不了了之。反正无合约不构成约束。当地人讲他是活该。偷人家东西,该罚。没爹娘的老爱偷鸡摸狗。这不,报应来了?

曾耗年纪小,却不愚钝。他敏锐察觉周遭恶意,省队讲好的集训没让他参加,他整日拖着腿于村口游荡。在新教教堂做牧师的周泽企不忍,收养了他。

他们都讲周牧师这人好得过了头。

周泽企倚靠红木椅,屈着膝恰能同他平视。

时过境迁,他仍记得周牧师温润的眉目。他笑时,卧蚕会把下眼睑轻轻推去,化作一道残月。

他仍想念他拢着他,一遍遍地揉,说他聪慧极了,问他愿不愿意读书。

读书人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总归不会差的。

他说他愿意。

周泽企识的字不多,倒能把圣经倒背如流。

他卷起破册子掐着字念。曾耗被他圈着,仰头间乜过未刮尽的胡茬。凸起的喉结被声带带着颤,亵渎了神明,他就抱持一种隐秘的欲念放空,直到绿头苍蝇遮蔽了视野。

那时可供识字的不多。村口老槐树下的石板经年放着三副象棋。周泽企问他想不想学,他点了头,然后是识“車”“馬”“将”“相”,步棋摆阵,曾耗每回放学都会和周泽企切磋两把,从最初被牵着鼻子到后来一得之功,很快迷上对弈的乐趣。

周泽企笑侃:耗子,你有当军师的潜能。

曾耗问:“什么是军师?”

周泽企:“军师,就是古代为帝王指路的人。”

“指什么路?”

“赢棋的路。”

拔簧马卡将,车借马之力抽将得子;立马车猛攻,马控制将退位。

绝杀门路极多,但放眼全局要想做绝杀非容易之事。

周泽企以退为进,似拿准曾耗求胜心切,频频使调虎离山计打乱他节奏;曾耗输得多了,自然将周泽企的夸奖当作揶揄,耐不住性子地顶撞。

春来秋去,相识的第三年,曾耗个子蹿到周泽企肩峰了。

错过了骨折的黄金急救期,注定回不了田径队。周泽企问曾耗将来想做什么。军师?头脑型人才?好读书是关键。多思,勤学,不露辞色,必当一鸣惊人。曾耗对未来规划不明晰,仅晓得周泽企为他操碎了心,他便不愿违背他好意,力争上游。

88年末,乡里传周泽企胞弟周泽业把老魏家次女清白毁了。人老魏上门来讨说法,本着吃哑巴亏,哪料周泽企拍案就和老魏家次女订了婚接盘。

曾耗心里很不是滋味。

终归是好得过了头。

他在村口老槐树等了一宿,没等到周泽企赴邀。路过他家门前,瞧见一男一女促膝长谈,便凑近覆了雪的竹帘偷听。

洽谈后是打火器响,曾耗甚联想周泽企偏头点烟时溜下的一缕长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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