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回家后,看见夜慕烬一个人孤独地荡秋千,秋千上缠满了水晶花枝,少年如同一个美丽人偶,没有灵魂。
然而靠近他的一瞬间,他就被注入了灵魂,变得无比鲜活、生动。
夜慕烬缓缓站起身,像失去了精力一般,倒在漆夜彩的怀里。
漆夜彩轻抚着他的背:“好啦,我回来了,宝宝,不难过。”
夜慕烬没有赌气不见她,反而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她,倒是让她挺意外的。
当然,这种意外,也意味着不对劲。
夜慕烬机械地抱完后,再次起身,站得笔直,像一根被拉扯脊骨绷紧成了一根直线,不容一丝弯曲弧度。
双手虚虚握拳,在两侧轻轻一拽,秋千便再次凭空出现,冰晶花缠绕绳索。
少年自然地坐下去,衣摆的白纱随之轻轻晃动,如晕开的水波涟漪。
“漆夜彩。”
夜慕烬在委屈的时候,喊她的名字,语气总是温软的,婉转的情绪落在最后一个音节上,就像撒娇埋怨一样。
“姐姐,罪恶不得到惩罚,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难道不对吗?”
“在我和她的事情上,她并没有触犯法律的罪孽,你只是一己私欲。”
“是吗?”夜慕烬轻轻笑着,笑意不达眼底,一片冷漠冰凉,“所以姐姐的苦难,是活该吗?是生来……就当如此吗?”
少年冰冷质问。
“你非要这么说,那也没错,这是我的命运,与让人无关,我不怪任何东西,夜慕烬,你也不必为我打抱不平,若是缺少了过去的任何一瞬间,都构不成现在的我。”
少年笑得诡异,像黑夜中凄美幽怨的艳鬼,眼尾勾着绯红,溢出晶莹的泪水。
“姐姐,阿烬不明白,苦难的存在,有什么意义?苦难能有什么意义?人类真是很擅长美化灾祸、苦难、病痛……并标榜以积极的意义,苦难,贯穿人的一生,人却还要歌颂苦难,感谢苦难带来的伤痛与成长。”
“姐姐,告诉我,为什么?”
夜慕烬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漆夜彩难免软下冷硬的气势,安抚道:“你说得也没错,但其他人是无辜的。”
“无辜啊?在哪里……姐姐,是指姐姐代他人受罪的无辜吗?”
夜慕烬仰起头,任由泪水滑落,漆夜彩顺着他的动作,覆指捻去他的泪花。
“人的行为动机是复杂的,是无法明确判定是非黑白的,你不能私自判定他人的罪恶,还擅自动刑。”
“就是因为人类无法判定,所以才会有罪恶不断产生,只要活人存在,世界就不可能没有罪孽,恶徒不会屈服于同类,只有超出维度的神才能让万物众生心服口服。”
“夜慕烬,不要把所有事都想得这么极端,好吗?你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漆夜彩尽量柔和地说。
夜慕烬轻抓着漆夜彩的手,站起身,抬起冰凉的指尖,撩开她额前寥寥几根过长的发丝,温柔的眉眼带着无情的悲悯。
“姐姐,您一直在为罪孽开脱。”
“错了就是错了,哪有那么多借口呢?人类不是说,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做个遵守秩序法则的……品性优良的好人吗?”
漆夜彩愣神片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那道冰冷的目光,脑海里不断刷出一个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再次迎上夜慕烬的目光时,他的眼里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寂寥,像一片夜色落满的纯白深渊。
“夜慕烬,你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你口上说的高尚,只能救人,不能救世,对于众生来说,毫无用处。
“他们需要的是吃得饱穿得暖,没有战争饥荒病痛灾难,不是阳春白雪风花雪月,更不是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
“倘若不是穷途末路,谁愿意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在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谁都可能成为罪犯,必须先给他们可以赖以生存的环境,再来谈所谓品性。”
漆夜彩说着,感觉身体有点热,明明所处的环境是清凉冷寂的,怎么会感觉热?
头也开始晕起来了。
“夜慕烬,你不可以用一个人维持生活的东西来威胁他,让他做出高尚的举措。”
漆夜彩硬撑着说完这一句话,终是支撑不住,软下膝盖。
下一刻,便被轻揽入怀。
温润清凉的气息流走她的全身,安抚每一处的滚烫与躁动,是极其熟悉且信赖的气息,仿若曾在过去常常如此。
在她的身体上早已烙下了印记。
“夜慕烬,你好香啊……”漆夜彩埋在夜慕烬的怀里,稍有些抑制不住贪婪地闻着这股令她浑身舒畅的香气,“是喷香水了吗?”
夜慕烬微低首,鼻尖抵在女人的头顶,轻嗅着,晶骨长甲穿过她的发丝,顺着垂落的方向滑去。
“……没有,姐姐。”
漆夜彩听到少年的声音,随着失重感的袭来,这样落在她的耳边,似有浮云流水将她托起,温柔、自然。
“只是,阿烬的身体,本就是为了迎合姐姐而改造的……”
少年声音轻柔缓和,似是柔软的白羽,轻飘飘落在心间。
漆夜彩听不清切,但意识慢慢回笼:“夜慕烬,我刚才,应该是因为情绪有些失控,念力紊乱了……”
夜慕烬轻应了一声。
漆夜彩声音有些闷:“所以,我也是会成为那个罪犯的,况且……我不是有前科吗?夜慕烬,我是穷凶极恶之徒……罪孽深重。”
身体忽然被放下,漆夜彩无力地瘫倒在柔软的被褥中,看着俯身而来的少年,像一只勾引人的小狐狸。
雪白的毛发蹭在她的颈窝,乖巧温顺,眼底却满是不自知的侵略性,凉薄冷情,看了只让人心寒。
这双眼,远看情深似海、柔情似水,可真凑近细了看,便会禁不住退却,无论看什么都是空洞无神、薄情的。
在这双眼里,看不出一丝属于人的情愫。
屋里未点灯,唯有零星几点稀碎的月光,和少年身上的温柔光辉。
夜慕烬把她的光遮住了,漆夜彩感觉天地都昏暗了。
下一刻,又是天旋地转。
小白痴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把她整个人托了起来,抱到窗台边,让她背对着月光。
夜慕烬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忧伤。
“漆夜彩,夜太深,吾看不见你……”
“吾看不见你了……”
夜慕烬的额头轻轻抵在漆夜彩的锁骨上,似压抑着眸中暗涌的情绪,低哑出声:“漆夜彩,不要停留在夜里……”
“吾看不见你。”
漆夜彩稍稍失神,抬手轻抚着少年的长发,迟疑着说:“……好。”
这是夜慕烬写的剧本里面的台词吗?
听起来莫名其妙,却又触动人心。
夜慕烬不轻不重地抱着她,靠在她怀里,无声无息,安静长久,久到漆夜彩以为他就这么睡着了。
可是夜慕烬不需要睡眠。
就在这时,夜慕烬又闷闷出声:“阿烬知道了,姐姐。”
夜慕烬抬起鲜红如血的眼瞳,缠绵如丝的血纹从脖子上溢到脸上。
“没有光,就驱散黑暗,只留下光明,把所有让人变坏的东西消灭了,这个世界,就只剩下美好了。”
少年的话语温柔且极端,天真又残忍。
漆夜彩不禁严肃道:“夜慕烬,你清醒一点,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这样吗?”
夜慕烬笑意愈发愉悦,宛如糜烂的白花染血,瑰丽妖媚,似是勾魂摄魄的蛇。
隐匿在阴暗中的蛇伺机吐出信子,凑近女人的眼前,漩涡似的双瞳紧紧吸引着人,仿佛要将灵魂都吸进去。
“这世上若没有神,我便是唯一的神。”
“姐姐,阿烬会创造一个绝对完美的世界,您且看着,阿烬会让您满意的。”
漆夜彩双手捧起少年的脸庞,指腹轻柔抚摸着那血纹,在她的慰藉下,血纹慢慢消退了下去。
“完美?什么是完美呢?夜慕烬。”
夜慕烬仰头注视着她,目光如缠绵起伏的涟漪,柔情缱绻:“这不应该问您吗,我亲爱的不完美姐姐。”
漆夜彩:“……”
“问我?”漆夜彩无语地沉默了一会地,特煞风景地说:“我不知道。”
夜慕烬弯起唇,轻笑出声,似池中被捣乱的月光,温柔晃人眼。
漆夜彩无奈地揉了揉夜慕烬的脸,再次认真地捧起他的注视:“夜慕烬,完美不是被谁定义的。”
夜慕烬掀唇笑似绯红的花:“姐姐说得对,所以……一切定义完美,限制完美的事物,都应该消失,对吗?”
漆夜彩掐了掐他的脸蛋:“不对,不许做危害世间的事情,更不许偷偷动手,不然我就代表乌合众制裁你!”
少年眉眼弯弯:“好。”
夜慕烬抱着漆夜彩回到床上,漆夜彩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睡觉,就见少年跪在了床边。
以前不是端正坐水晶椅,就是面无表情荡秋千,现在解锁了新姿势?
少年虔诚地跪在床前,双手托起女人的手,让她的指甲抵在他的额头,无比珍重。
“姐姐,我想过办法来证明,爱您不需要任何理由,时至今日,我仍未做好。”
“但请您相信一点,夜慕烬的存在,本就是爱漆夜彩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