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听到你说的话,我其实不感动,我只觉得好笑,你明明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自己都过不好了,还顾及别人,燃烧自己感动谁啊?不过是自我感动罢了,你自己都不想要自己好,还想要别人要你好?我要是你,我就会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听大王姬说完这么多话,漆夜彩依旧没什么情绪。
大王姬不意外,也不指望她回答。
她只是自己想说,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么多,压抑这么多年的心事,一股脑全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说出来了,把真实的自己暴露在他人面前,这在她从小培养出来的意识里,都是愚蠢的行为。
更没想到,倾诉的对象是她。
但她又想,时时刻刻做个虚假的人,不累吗,就算暴露真实的自我又如何?无非就是害怕对方抓住把柄,本质就是弱。
而漆夜彩,跟她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随心所欲肆意妄为,根本不在乎其他。
大王姬以为漆夜彩不会说,谁知她突然出声了。
“我有点羡慕你,你能爱自己,我过去努力了,但我做不到,从小到大,我听过最多的话,是贬低,是我不配,是我不值得被爱,我不知道该怎么爱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么才能爱上自己,我找不到理由。”
“……”大王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是震惊漆夜彩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该是震惊她说的内容。
无论是哪一个,都颠覆了她对漆夜彩的看法。
漆夜彩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又似是习惯了被这样看待,总之,在意料之中。
“我很少说这样的话,师傅说,强者从不抱怨,我怕我一张口就会怨天尤人,显得自己太弱了,所以,我不说话。”
“我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强大。”
“不过我要反驳你一点,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为了报恩,也不是为了你,没有你救我的这个前提,我也会那么做,这么做带来的后果,让我有种安全感。”
“或许也算,另一种为了自己?”
“总之,我也没有那么好。”
大王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其实还是无法理解漆夜彩的,但显而易见,漆夜彩也不会是理解她的人,她们不需要理解。
两人沉寂片刻,外边传来脚步声。
大王姬莫名有种另类的“居安思危”,这下才真正开始慌了。
为了平复心情,大王姬没话找话:“你真的对权势、富贵,没有心思?”
漆夜彩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大王姬看不明白。
“我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只是,我见过人界之外的世界,所以,人间的这些……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在神面前,凡人渺小如蝼蚁,而我却想要与神并肩,甚至超越神。”
大王姬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番话,就被漆夜彩丢过来一个玉佩。
真是奇怪,她身上居然也有这种装饰品,为什么又给她呢?
漆夜彩:“上面有个按钮。”
大王姬瞬间明了,很快找到上面的按钮,谨慎一按,居然弹出了一把刀。
看似玉佩,却暗藏杀机。
没想到她居然能把凶器藏在这么漂亮的玉石里。
漆夜彩:“你走吧,带着这个。”
大王姬丝毫不耽误,立刻用刀割着麻绳,这刀很锋利,她也很用力,根本不注意会伤到自己,只想着快点再快点,因此很快就解开了。
她第一次尝受到这种滋味,过去她以计谋取胜,第一次用刀救了自己,心里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难以说明的痛快,比刚才在马车里跟吴娘子对峙时,来得更为爽快,让她有点头皮发麻。
大王姬欣喜地准备离开,她刚才并没有说谎,如果没有把握,她不会贸然救人,在来的时候她就观察过,只要漆夜彩没有死,她想,以她的谋略,配上她,苟活一段时间再逃出去不是问题。
可是漆夜彩仍坐在原地,没有动。
大王姬奇怪:“你不走?”
漆夜彩眼神晦涩:“……我走不了。”
大王姬这才注意到,她一直再以一种颇为奇怪的姿势坐着,她一身黑衣,很难让人注意到衣服的变化。
“你的腿……”
大王姬不可置信,说不下去。
“应该是废了,但不至于拖后腿。”
大王姬忽然意识到,她也是自作聪明自以为是的家伙,她的贸然行事,或许让漆夜彩陷于了更危险的境地。
怪不得,漆夜彩明明有办法离开,却拖到了现在。
或许,她没有出现的话,她反而还有别的方法出去,毕竟,对于漆夜彩来说,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好。
大王姬头一次产生了自责的心理,她过去从来不会这么想,只要自己好就皆大欢喜了。
“我是不是让你的处境更艰难了。”
漆夜彩彩略有些异样地抬眼,果断道:“没有。”
她想起师傅的话,只有弱智才会被拖后腿,强者永远无所畏惧。
这个时候的她,从不承认她的弱小。
*
再次被漆夜彩救出来,大王姬一边自责、愧疚,一边又无比嫌弃自己,她第一次这么嫌弃自己。
她就算当过大王姬又如何?
还不是一无是处?
夜色沉沉,大王姬在树林里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迎着凛冽的寒风,脸被吹磨得生疼。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被蒙蔽的月光,忽然开始思考,她为什么要逃?
是她太弱了。
是她太弱了,救不了人,也救不了自己。
世人皆道“即墨王姬,林下风气”。
可她不甘只做林下风。
她要做林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