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车厢里,大王姬复杂又戒备地看着吴娘子。
吴娘子道:“你不必这么看我,我不会害你,你是我的女儿,我会救你。”
大王姬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她呢?”
吴娘子很快意会道:“她?流淌着即墨王室肮脏的血脉,也配活着?”
府内府外,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王室人称之为尊贵的血脉,而她称之为肮脏的血脉。
大王姬却都不认同,不都是人血,不同的血会救人命吗,眼下只会死人吧。
生死面前,谁比谁高贵。
大王姬道:“既然你如此痛恨,为何还要养她长大?”
吴娘子鄙夷地嗤笑道:“格局太小了。”
大王姬反问:“你又大到哪里去?”
“针对即墨王室的两个势力,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彼此的仇家,既要即墨王室的命,也要我们的命。”
大王姬瞬间明白了:“所以,你这些年精心筹划,就是为了让对方误会?”
所以,她是为了即墨王室而死,也是在替她去死。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那时候,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这一瞬间,她开始同情漆夜彩了。
怎么会有这么惨这么不讨喜的人。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呢?”
吴娘子似是对这句话反感到了恶心的地步,目露悲愤与憎恨:“她生来就是错的!”
大王姬被她的气势一震,识相地闭了嘴。
吴娘子的情绪被点燃了却难以消退:“他们无辜?我们的族人难道不无辜?你给我好好记着,他们是活该!这都是报应!哈哈哈!——我终于为我的族人报仇了!”
大王姬从来都知道,世间没有绝对的对错,尤其身在这个位置,这样的王室斗争,不存在冤有头债有主,谁能说得明白谁真的清白无辜,可死的,却大都是无辜百姓。
大王姬闭了闭眼,那沉寂的、未明的情绪,在吴娘子近乎癫狂的笑声中被点燃。
“那么我也是该死的吗?!”
“啪!”吴娘子一巴掌狠狠打了上去。
“你是我的女儿,真把自己当大王姬了?!”
大王姬第一次被这么打脸,她在即墨王府,学的是知书达理,端的是贵族风范,从未被这么粗鲁地对待过。
可她不觉得羞耻,不觉得被侮辱。
只是一巴掌而已,她反倒觉得痛快!
她不是失去理智说出那样一句话的,也不是失去理智放任情绪失控的。
她无比清楚,她就是想那么说,就是想那么做,并且十分清楚后果。
她不想背负一条性命活下去,她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
那些她学的虚伪假面,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看脸色行事,什么趋利避害,什么谨言慎行,她都不想在乎了!
那是大王姬该做的事,可她不是大王姬,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我不是你的女儿,也不是大王姬。”大王姬直视吴娘子的怒容,一字一字说着。
“多谢你救我。”
说罢,大王姬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吴娘子怒不可遏:“你这个蠢货!!”
大王姬边跑边想着,这世间哪有什么真的聪明人,不过是自以为是和机缘巧合。
她越发拼命地跑着,像一阵疾风般跑着。
她冷静理智十几年以来,在生死攸关之际,权衡利弊之下,清醒地做了最愚蠢的决定。
*
看到大王姬被逮回来,漆夜彩并不意外,除非有外力帮助,她很难全身而退,这是她在选择救下她之前,就清楚的事。
大王姬看到她虽然被绑着,却淡定自若的模样,没想到她还没死。
大王姬有点后知后觉,刚才太冲动了。
漆夜彩这种人,无论身处什么艰难困境,都有能力自保,甚至全身而退。
而她没有。
但她不后悔。
漆夜彩只在她刚来的时候,瞥了她一眼,一副丝毫不意外的模样,然后就闭目养神了。
大王姬不淡定,但也不慌张。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我却只想着自己。”
漆夜彩没有睁眼,只是平静道:“所以你回来了?”
大王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这个人,还是很自私的。”
“我只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人,如果风险大到会牺牲我的性命,除非……”
说着,她意识到不对,将后面未尽的那句话默默吞了下去。
漆夜彩道蓦地抬眼:“你若真自私,就不会回来了,你只是更爱自己,没有错。”
大王姬露出点笑容:“也就是,我也是有点善良的,但不多,最多算个良心不安回来寻个自我安慰。”
漆夜彩没吭声,也没否认。
大王姬却释然地松了口气。
“我确实把自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说一点更自私的,其实我不爱我的母亲,不爱我的家人,谁都不爱,虽然他们很爱我,但我……感受不到多少真情实意,我知道我若是违背他们一点,他们的爱就会立刻抽走,他们都更爱自己,爱自己的利益,我也学了他们,我爱自己,只有自己,才是真的,只要我能好过,我愿意付出一切,不论是什么,我的生存和幸福,比所谓爱情、亲情、友情、恩情,都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