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尺夜翻了翻册子,又看向他手里的东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你雕的什么?”
“你。”练清竹递给他看。
喻尺夜惊喜地接过去,待仔细看过,一下就笑了出来,只见那木头已经雕好了大半,脑袋和上半身细雕过了,五官栩栩如生,可见手艺极好,只是……没雕衣服,雕好的上半身赤着,肌.肉线条和疤痕的走向都清晰可见。
“国师大人看着是个正经人,内里怎的这般流.氓?”喻尺夜道。
“那是你不知道我的真面目,看我把他雕完。”练清竹把木雕抢过来,忽道,“我时常恍惚,总觉得自己是在玩什么游戏,冒充了师尊的身份演戏,怎么都不像大黎国师、神祇宗宗主,太滑稽。”
“可你就是,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是。”喻尺夜道,“这世上谁不是在扮演着一个身份?我也在努力扮演扶保永昌公主的武将。”
又道:“其实很多人都演不好自己的身份。”
“那是怎么回事?”
“没有认清自己,身在其位、不谋其政的比比皆是,尸位素餐,让人生气。”
“那我扮演的好吗?”
“依我看,很合格。”
练清竹道:“被你安慰到了。”
马车到了永昌公主府,侍从将二人迎进去,奉了热茶,便去禀报公主。
如今公主身边已经有了很多俯首效忠的得用之人,但要说推心置腹的信赖,谁也越不过将军与国师二人。
她为了方便,大半时间都住在宫里,但若要议事,还是喜欢在公主府中。
她也是刚从宫里出来,脸色不善,满是郁气。
喻尺夜道:“谁气着你了?”
南宫华亭看了他们一眼,坐到炭盆旁边:“父皇刚刚对我说,岁末祭礼让及路与我同登祭台,你们怎么看?”
练清竹道:“司礼部上书奏请殿下登台祭礼,便是提醒陛下明确殿下的身份,可陛下虽是同意了奏请,却装着糊涂没有明旨给殿下。”
皇帝自然不是一直都糊涂,在袁氏谋逆、公主入朝后没几天他就反应了过来,然而皇都兵权在喻尺夜手中,西境兵马又都是公主的亲信,南宫华亭也不再掩饰野心,她一如既往对皇帝孝顺,可也明示了自己想要什么,父皇既然无心朝政,那儿臣便代您总.理朝政,您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下旨封我为储君……她的意思那么明显,皇帝却不知为何变得拧巴起来,以前他总是偏心南宫华亭,如今却怎么都不肯松口。
一直都仰仗着他的偏爱才能够生存、一直口口声声说要为他分忧的女儿突然露出了獠牙与野心,他既不习惯,又心生惧意,当然,他还不止这些忧虑。
因此这几个月父女两人一个维持着表面和谐的同时没有丝毫收敛手段,一个继续浑浑噩噩当一个糊涂皇帝,直到岁末祭天皇帝才有些糊涂不下去了。
他不糊涂,可也不怎么清醒,竟在南宫华亭面前提起了别的皇子。
练清竹道:“他在试探你的态度。”
喻尺夜:“此事绝不可同意。”
他心里有跟南宫华亭一样的犹豫,他们雷厉风行地诛灭了太子一党、把控了皇都,已是如此明确野心,却都没想过更进一步直接让南宫华亭登临至尊,担心引起众怒与非议是一个原因,不想直接跟皇帝对着干也是一个原因,南宫华亭跟皇帝的亲情很复杂,喻尺夜则记着皇帝对他那么多年来的关爱,因此他虽然不忌讳去做一个“乱臣贼子”,却不想直接反到皇帝身上去。
关于这一点,练清竹一开始觉得皇帝自有皇帝的用处,而今南宫华亭的地位稳住了,他的观点就和姬随雁一致了。
不过,他虽知道喻尺夜和南宫华亭的不理智,却也理解他们,所以并不会去鼓动什么。
南宫华亭按了按额头,被皇帝来这么一道,她有些气着了,这几个月都没怎么来烦扰过的头疾隐隐有作乱的苗头,她道:“我当然不可能同意,只是没想到及路那小子一直不吭不响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殿下,”侍从来报说,“六殿下求见。”
南宫华亭:“让他进来。”
南宫及路一进门便跪在了地上:“皇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南宫华亭笑道:“不知何事?及路为何如此慌张?”
那笑容明明不含锋芒,却叫南宫及路心生惶然,再看到一旁的喻尺夜,心中更是生怯。
他在帝都,看着淑妃袁氏是如何身败名裂,看着太子势力是如何一个个被拔除,又看着针对南宫华亭的人是如何被抹去了脑袋……他怎能不惧?!
“皇姐,及路只想给您吐露心里话,我、我一向敬重您,断不会对……对太子位有什么非分之想……”南宫及路痛心哭诉,又转向喻尺夜,“表哥,你知道我的……我蠢笨又无用,一向没什么心思,你要帮我解释啊……”
南宫华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南宫及路应该庆幸他的身份不如前太子,没有淑妃和袁氏那样的助力,背后也没有世家朝臣的支持,成不了太大的威胁,所以南宫华亭暂时不会搭理他,只要他一直安分守己,他们说不定可以相安无事。
……
岁末祭天,百官观礼,永昌公主随皇帝登上祭台为大黎祈福国运,国师以长琴奏响祈福之音,那琴曲渺渺如同仙乐,传入每一个人耳中,而后百官亲眼看到有金凤盘旋于祭台之上,作吉祥之舞,如此祥瑞之兆前所未见,连皇帝都忍不住要仰首,众人再观帝王身边那威仪万千的女子,心里便明白了这一场祭天祈福的真正意义。
从这一日起,永昌公主于大黎的地位便明示于天下,不管皇帝心中作何打算,她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国掌政公主。
年节宫宴上,永昌公主也是万众瞩目,来到皇都的地方大员观着皇帝的态度,观着帝都百官的态度,又看向武臣首位不动声色的定平将军以及另一边淡然散漫的年轻国师,心中各自有了计较。
喻尺夜喝着酒,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练清竹脸上,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年节过后也依然是忙碌,喻尺夜跟练清竹各有各的忙,好在帝都形势已经稳了下来。
姬随雁当初挑选青竹小院时应是非常用心,宅院处在国师府与乐安侯府中间,从国师府到小院跟从侯府到小院是差不多的距离,对于两人来说都很方便。
喻尺夜先回来,看到书房桌案上已经成型的木雕忍俊不禁,不得不说练清竹的手很巧,学什么东西也都很快,雕的格外精致,就是想法太跳脱了……他坐在那欣赏了半天,一边叹气一边喜欢的不行。
练清竹没过多久也回来了,边解身上的外氅边踏进门来:“发生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喻尺夜把木雕的自己藏进了袖子里:“何事?”
练清竹:“六殿下悄悄跑出帝都去了。”
喻尺夜皱眉:“他这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练清竹轻飘飘地应了一声,并不着急,捉住他的手,伸进袖子里探了探,摸到赤.裸的木雕尺夜,“这个礼物可喜欢?”
喻尺夜:“又爱又恨。”
练清竹:“那我努力多雕几个,争取让你完完全全爱上。”
“早就爱上了。”喻尺夜亲了亲他的脸,闲趣闹完,方沉了声音道,“看来是风波又起。”
北风狂啸,冰雪乱舞。
天气很不利于赶路,可他不敢耽搁,他马不停蹄疾驰在雪地上,期盼与身后的那座城越来越远,他忘不了那个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审视着,掺杂了怀疑,危险至极,令他不寒而栗,心胆俱颤……他是父皇膝下唯一还活着的皇子,他太危险了!
求生的本能激起了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勇气,在屠刀未曾降下之前他要拼尽一切逃离!
千万不要追上来!
雪粉扑在脸上,辨不清前路,让人不敢大口呼吸。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飞雪少了许多,视野也逐渐清晰,隐在风雪中的黑色甲胄甚至有些刺眼,路前方立着一行人,他们望着他,说:“看来殿下很需要帮助。”